研制出讓人不知不覺間失去一部分記憶的藥,對天不絕這個醫術出神入化的人來說,不是一件極難的事兒。
花顔聞言松了一口氣,對他低聲說,“那你便琢磨着研制吧,在真的找不到辦法我天命大限之前,能夠給我就行。
”
天不絕咬牙點頭,“你若是能活五年,我一定可以将藥給你了。
”
花顔“嗯”了一聲,笑了笑,語氣輕飄飄,“五年雖也是奢望,但我盡量。
”
“不是盡量,是一定要。
”天不絕緊繃着臉說,“這藥對我來說,雖不十分難,但也不簡單,畢竟你隻想讓他忘了你,與跟你相幹的事兒,其餘的都不忘,尤其是擱在太子殿下身上,這必須精準,所以,時間也不能太短,否則,我也做不到。
”
花顔點頭,“好,我咬牙總能撐五年,哪怕……我覺得撐不到。
”
天不絕不說話了。
安十六眼睛發紅,“少主這又是何必呢?
何必把什麼事情看得這麼清楚明白?
”
誰不知道稀裡糊塗的才會快活?
可是花顔一直以來,心裡偏偏明白得很。
花顔淺笑,得知天不絕能制出藥來,她被壓得沉重的心思驟然輕松了,她懶洋洋彎着嘴角一笑,“人隻有活得明白,才不會後悔,每一條路,都是一個選擇,不能稀裡糊塗的走,哪怕前途無路可走,也要明白地踏進懸崖,溝壑千重,也不能閉眼。
”
安十六也沒了話。
安十七看着花顔,誠然地說,“無論什麼時候,少主都是我們的少主,少主的決定,我們臨安花家上下,哪怕是公子,都會随您心意支持您的。
”
花容在一旁表态,“十七哥哥說得對,我們都會聽十七姐姐的。
”
花顔伸手摸了摸花容腦袋,笑容深了些,語氣輕柔,“十七乖,花容也乖。
”
安十七猛地咳嗽起來,臉一時憋的通紅。
花容腼腆地笑笑,有幾分不好意思。
天不絕大翻白眼,“臭丫頭慣會收買人心,你做好了準備,安頓了雲遲,那你哥哥呢?
就沒考量他?
”
花顔收了笑,輕聲說,“哥哥有秋月在呢,況且,哥哥不必擔負江山天下社稷朝綱,不必耽擱芸芸衆生黎民百姓,哥哥便記着我吧,有我這樣的一個妹妹,他一直覺得是他的幸運,哪怕我有朝一日不在了,他也會幸運下去的。
”
天不絕難得歎息一聲,“罷了,說這些憑地讓人難受,況且五年,說短也不短,沒準就有法子了。
”
花顔點點頭,“有法子最好,我也不想死,但你答應我好好制藥,我才能寬心地活在當下。
”
天不絕哼了一聲,“放心好了。
”
幾人又說了一會兒話,用過早膳,天不絕安十六等人出了西苑。
花顔在四人離開後,便拿起昨日繡了三分之一的香囊來繡,采青陪在她身邊,見太子妃今日似乎心情很好,落針雖還是不緊不慢,但時而與她有說有笑,十分輕松,這種輕松舒坦,是她從骨子裡透出的。
方嬷嬷進來送了兩回廚房做的點心,也察覺了花顔和往日不大相同,這種不同,體現在眉眼間極為舒展的神色上,漫不經心地懶散和輕松随意,似太子妃第一次來東宮時,她與秋月一起,就是這個模樣。
她覺得這樣的太子妃,說不出的讓人賞心悅目,喜歡與她親近,讓侍候的人見了她,也一陣輕松舒暢。
響午時分,小忠子親自回了東宮一趟,告訴花顔,太子殿下被朝事兒拖住,不回來用午膳了,讓她自己用。
花顔笑着問小忠子,“太子殿下可是因為北地之事?
”
小忠子點點頭,被花顔問起後,小臉上一片愁雲,“回太子妃,正是呢。
要說這北地往年都省心,可是今年,偏偏趕在殿下朝事兒多時生出許多事端,近來有兩樁事兒十分棘手,殿下正在擇選人去北地督辦。
”
花顔颔首,“讓殿下主意身子,将藥給他帶去,别忘記喝。
”
小忠子聽得花顔關心雲遲,頓時又眉開眼笑,“奴才曉得。
”
花顔在小忠子走後,對采青吩咐,“去打聽打聽,程子笑在哪裡?
”
采青應是,立即去了。
不多時,采青回來,對花顔禀告,“回太子妃,程子笑此時在墨寶閣,據說他在墨寶閣訂了一批貨,正等在墨寶閣出貨呢。
”
花顔當即放下了手中的繡活,對她吩咐,“讓管家備車,我去一趟墨寶閣。
”
采青立即小聲說,“太子妃,殿下讓您今日休息呢。
”
花顔笑着看了她一眼,“你看我這樣,是必須要關在屋子裡哪裡也不能去的人嗎?
”
采青搖搖頭。
花顔笑道,“那就走吧。
”
采青隻能點點頭。
方嬷嬷聽聞花顔要出門,立即攔住她,“太子妃,您要出門,那午膳呢?
”
花顔擺手,“不在府中用了。
”
方嬷嬷颔首,試探地說,“您隻帶采青侍候太少了,京中雖安平,但也不是沒有肖小生事兒,您多帶幾個人随扈吧。
”
花顔失笑,京中就算有肖小,有人敢動到她的頭上嗎?
基于方嬷嬷的好心,她笑着說,“我不喜歡帶太多的人,讓采青點幾個人,跟在暗中就是了。
”
方嬷嬷點點頭,看向采青。
采青立即表态,“嬷嬷放心,奴婢一定護好太子妃。
”
出了垂花門,福管家已經備好了馬車,花顔見挂着東宮的車牌,便對福管家說,“将車牌摘了。
”
福管家不解地看着花顔。
花顔笑着說,“我不想到街上後被人圍着觀看太張揚,出一趟門,整個京城的人都知道我去幹什麼了。
”
福管家領會,連忙聽從吩咐,命人摘了車牌。
花顔和采青上了馬車,車夫駕着車出了東宮。
街道上十分熱鬧,熙熙攘攘,人聲如潮。
花顔頭上戴着笠帽,面前一層輕紗遮擋,外人看不到她面容,依稀隻能看到個輪廓,她卻能将外面看個大概,便由采青挑着車簾,坦坦然地欣賞着街景。
一路來到墨寶閣。
車夫停下馬車,花顔輕輕跳下了馬車,裙擺劃出一道優美的弧度,又服帖地落在她腳下,動作雖不上淑女文雅,但偏偏好看極了。
她一下車,惹得在門口搬東西撞車的夥計們都齊齊地轉頭看來。
花顔今日穿着一件翠青色的裙子,下擺繡了纏枝海棠,頭上的笠帽是青白色的,絹紗下她露在笠帽外的青絲烏黑絲滑,脖頸系着絹花,身段纖細窈窕,雖不見容貌,但這般随意灑脫的姿态中透着十分的素淨清雅,讓人一見便浮想聯翩。
采青見許多人向這邊看來,盯着太子妃,兇狠地瞪了回去,“再看挖掉你們的眼睛。
”
她明明是個豆蔻年華的小姑娘,但這一聲十分兇狠淩厲,頓時吓退了一大片小夥計,齊齊地縮了縮脖子,不敢看了。
京中出門的大家閨秀,都帶着一群護衛仆從護着,但這女子雖隻帶了一個婢女,但那氣度清華,周身绫羅錦繡雖雅緻,但墨寶閣的夥計們也知道價值不菲,不敢得罪。
夥計們都不敢再看時,懶洋洋地站在門口的一個人卻例外地沒移開視線。
這個人是個年輕男子,也約弱冠年紀,與花顔一樣,帶着笠帽,不過他的笠帽是黑色的,雖被笠帽遮擋,不見容色,但他行骨風流,懶散而站,頗有幾分意态。
他在花顔的馬車來時便站在那裡,此時看着花顔下馬車,看着采青呵斥那些小夥計們,也包括看着花顔的他在内,但他面對采青的呵斥,連眼睛也沒眨,透過帷幔,依舊看着花顔。
他的視線不灼,但是直,落在旁人的身上,或許是極為不舒服,但是花顔卻不覺得,她偏頭瞅了露兇狠之相的采青一眼,頗有幾分好笑,這丫頭跟秋月學的,也變得兇了。
采青被花顔一看,乖乖地收了神色又站好。
花顔向前走了兩步,來到門口,程子笑面前兩步距離,淺笑地揚眉,“程七公子,久仰。
”
程子笑眯了一下眼睛,忽然伸手,手腕一抖,摘下了頭上的笠帽,露出他那張年輕的惑人的桃花容色來,看着花顔,一雙桃花面微微溢出三分的風流之态,嗓音輕魅風流,“在下不知竟在這裡有幸得見太子妃,同樣久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