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遲回到東宮,來到宮門口,看着東宮的牌匾,他勒住馬缰繩,久久不下馬。
自從大婚後,每一日他上朝去,花顔有時在沉沉地睡,有時迷迷糊糊醒來與他說一句“上朝了?
”的話,他吻吻她再出門,一日心情都很好,他在忙完事情回來,每次到宮門口,都匆匆進府,回到鳳凰東苑,東苑都亮着一盞暖燈,她坐在桌前,或捧着一卷書卷,或因為孕吐折騰的難受趴在桌子上,有氣無力地等着他。
無論是她被孕吐折騰的難受,還是不難受,他總都能從她臉上看到笑意。
可是今日,他今日便這般把她丢了。
猶記得早上,她與他一起出門,他還記得他給她系披風,給她塞手爐,握着她的手出門時她柔軟無骨的手心的放在他手心裡的溫暖,他千防萬防,卻沒防住有人對她下手。
他閉上眼睛,渾身都在顫。
這東宮他住了十年,卻是第一次不想踏進去,不想去面對沒有她的冷清的東宮。
他怕他踏進去後,進了鳳凰東苑,忍不住先拔劍殺了自己。
“殿下?
”宮門從裡面打開,福管家一臉憔悴地走出來,詢問地看着雲遲,眼底含着希意,不過在看到雲遲的面色後,那希意散去,讓他連“太子妃沒找到嗎?
”的話一句也問不出,隻喊了一聲。
雲遲睜開眼睛,翻身下馬,扔了馬缰繩,對副管家啞聲詢問,“東宮一切可安好?
”
福管家拱了拱手,恭敬地回道,“一切都安好,昨日武威候被送進來,奴才不敢怠慢,将侯爺安置在了一處院落裡。
”
雲遲看着福管家,“将他待做座上賓了?
”
福管家聽到雲遲這話,暗暗地驚了驚,垂首道,“布了五百東宮守衛在那一處院落,隻不過吃喝款待上,沒短了侯爺。
”
雲遲點點頭,邁進門檻,艱難地進了東宮。
福管家連忙跟上,小心翼翼試探地問,“殿下,您現在要宣侯爺來見嗎?
”
“不見。
”雲遲搖頭。
福管家颔首,又道,“殿下一身風塵,仔細身子,奴才這就吩咐人燒水給殿下沐浴?
再吩咐廚房……”
“不必準備膳食,本宮在半壁山清水寺用過了。
”雲遲擺手,“隻吩咐燒水給本宮沐浴就行。
”
福管家連連應是,連忙叫來一個人,快速地吩咐了下去,他自己則跟在雲遲身後往裡走。
東宮自花顔沒嫁進來之前,自落成之日起,雲遲住進來十年,一直都十分安靜,雲遲以前習慣了這種安靜,他每次回宮,走在進府的路上,整個東宮靜悄悄的,侍候的人從不大聲喧嘩,各安本分地做着事情,他沒覺得有什麼不好。
但自從花顔嫁進東宮,嫁給他,她性子活潑,喜歡熱鬧,漸漸地,這麼長時間,東宮似乎也有了煙火氣和熱鬧勁兒,仆從們再不是以前靜悄悄的了,也能聽到些人聲和動靜,他每日踏進來,才有了一種叫做家的感覺。
可是如今,似乎一夜之間,東宮又恢複了以前的模樣,讓他走在路上,腳底闆都往上冒寒氣,雖這天氣一直下着雪未停,他也不是懼冷的人,但就是感覺冷得很,周身入骨的那種冷。
他越走越慢,後來停下。
“殿下?
”福管家見雲遲停住腳步,試探地又喊了一聲。
雲遲一動不動地站着,周身氣息沉的似乎拔不動腳,福管家瞧着,心疼的不行,老眼落下淚來,“殿下,太子妃一定會好好的,她那麼好,上天一定會厚愛她的,也會厚愛殿下的。
”
雲遲點頭,一言不發地繼續往前走。
這短短一條路,花顔在時,她用不到一盞茶,就能進到鳳凰東苑,可是今日,他足足走了三盞茶還多。
福管家從來沒見過太子殿下這樣,似乎他身上哪怕此時給他再披一件輕薄的衣服,都能壓的他一步也走不動,他掏出帕子捂住眼睛,暗暗祈禱,太子殿下受的苦夠多了,五歲時皇後娘娘薨了,十五歲時武威候夫人死在東宮查無所因,太子妃在北地命在旦夕他感同身受心脈枯竭,如今好不容易盼到與太子妃大婚,剛過了幾天好日子?
皇後娘娘在天之靈,保佑殿下,太子妃一定要好好的。
雲遲進了鳳凰東苑,方嬷嬷帶着人迎了出來,人人都紅着眼眶,尤其是方嬷嬷一雙眼睛腫的厲害,她看着雲遲,也張了張嘴,同福管家一樣,沒問出“太子妃找到沒有?
”那句話來。
雲遲邁進門檻,屋中雖燒着地龍,但不見花顔的影子,他身子晃了晃,在珠簾晃蕩清脆的響聲中,用手扶住了門框。
過了一會兒,他邁步進屋,躺去了床上,便那樣和衣而躺,伸手拽了被子,蒙住了臉。
方嬷嬷跟進屋,看着雲遲的模樣,受不住,轉身落下淚來。
自小跟随雲遲侍候的人都知道太子殿下有多剛強,除了皇後娘娘和武威候夫人故去那一日,在夜深人靜時依稀能看到他臉上的脆弱外,尋常時候,他面色寡淡,看不出什麼情緒,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也隻有針對太子妃,才喜怒形于色,但也從沒有這般脆弱過。
偏偏,誰也安慰勸解不了他的這一份脆弱。
這一刻,她幾乎恨不得殿下傾慕的人不是花顔,娶的人也不是花顔。
還是以前那個太子殿下,他身邊換做任何一個女子,他大約都不會如此用情至深。
但偏偏,就是花顔。
她既覺得太子殿下因了太子妃有了喜怒哀樂的人氣,但同時又覺得,殿下這情深厚重是連命都給了太子妃,沒有半分自己了。
廚房的人燒了一桶水送來,到了門口,正遇到眼淚奪眶而出的方嬷嬷,福管家看了看方嬷嬷,又看了看那一桶水,試探地問,“殿下,您現在可沐浴?
”
雲遲不作聲。
方嬷嬷心裡難受的不行,哭着哽聲道,“殿下難受,讓殿下靜一靜吧!
這水……先擡進去,放屋裡吧。
”
福管家點頭擺手,有人擡着水進了屋,放去了屏風後,又悄無聲息退了出去。
方嬷嬷不再打擾雲遲,與福管家守在外面。
小忠子得了雲遲的消息進宮後,傳達了雲遲的命令,想着雲遲一時半會兒不會從半壁山回來,便在皇宮裡陪着太後同時觀察動靜。
皇上一直昏迷不醒,天不絕在皇宮裡住了下來,太後雖年紀大了,但出了這樣的事兒,不敢不撐着,但也不敢死撐,怕她撐不住這時候給雲遲惹麻煩雪上加霜,便在帝正殿的在外間留了下來,看着皇上,同時盯着皇宮諸事。
在天剛蒙蒙亮時,小忠子估摸着差不多了,皇宮十分安平,昨日的事情就如風過無痕一般,他待不住了,便匆匆出了皇宮,回到了東宮。
得知雲遲剛回來不久,他一溜煙地跑去了鳳凰東苑。
無論是方嬷嬷,還是福管家,卻不及小忠子跟在雲遲身邊近身侍候的多,二人見他回來,此時當做了救星,方嬷嬷立即說,“你怎麼才回來?
殿下難受得很,你想個法子,勸勸吧,大恸傷身。
”
小忠子拍拍身上的雪,聽聞花顔沒找到,眼眶也紅了,小聲說,“怎麼勸啊?
解鈴還須系鈴人,太子妃一日找不到,殿下能好嗎?
”
福管家捂住他的嘴,“說什麼話呢!
太子妃一定能找到,殿下不會有事的。
”
小忠子扒拉開福管家的手,恹恹地走了進去,見雲遲躺在床上,臉上蓋着被子,一動不動,他怕雲遲憋住,連忙來到床上,去扯雲遲的被子。
雲遲擡手按住,聲音嘶啞,“你說本宮是不是無能?
”
小忠子立即撤回手,果斷哽咽地說,“殿下才不是無能,誰能想到那人借子斬公子害太子妃?
若不是子斬公子,您也不會将人交給他……”
“是啊,蘇子斬,本宮太信得過他了,被人借他鑽了空子。
自小,教導本宮的太傅便告訴本宮,學制衡術,習帝王謀,身負江山社稷,便不可有欲有求,心生軟肋,便是緻命。
用人,卻不可過于信人。
但……”他話音一轉,聲音極低,“孤寡之人,才配執掌天下?
本宮哪怕今日依舊不信此言。
不怪本宮信蘇子斬,隻怪本宮沒識破背後之人因他設的迷障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