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柳芙香當年失身于醉酒後的武威候自缢而死,死在蘇子斬和她最好的年華裡,也許,蘇子斬後來也會遇到花顔,但在他的心裡,到底會念着她的好。
少年的時光,最容易記住美好的事兒,當然不好的事兒,也更會加倍記得。
如今,蘇子斬看着她,他這五年來,見過的死人太多,挑了黑水寨那日起,自己親手殺死的,下命令讓人殺死的,不計其數。
所以,柳芙香這般自殺在他面前,他也難升起多少動容。
柳芙香張嘴想說什麼,但聲音囫囵,她費力地伸手去夠蘇子斬,見蘇子斬面無表情,她落下淚來,臉色灰暗地放棄,閉了嘴。
沒立即死等死的滋味,柳芙香嘗了,但此時她不是想到死的可怕,而是想與他再說一句話,想再看他一眼。
她不明白自己怎麼就稀裡糊塗的走到了這一步,哪怕他有寒症,她嫁給他,雖也許會很早就做寡婦,但再怎麼也不至于這般苦到如今,等到今日。
就在柳芙香要徹底閉上眼睛時,蘇子斬蹲下了身,“你要與我說什麼?
說吧!
”
柳芙香忽然又睜開了眼睛,眼裡是回光返照增添的一抹光彩,她抖動嘴角,從漏風的喉嚨裡吐出了一句話,連聲音都沒發出來,囫囵得很,但蘇子斬還是聽清了。
柳芙香說完最後一句話,用力地去握蘇子斬的手,即便蘇子斬沒躲,她卻依舊沒夠到,手臂一軟,在半途中垂下。
“繼夫人!
”婢女伏地大哭了起來。
蘇子斬蹲在地上,一動不動,面無表情的面上,難得的現出哀默。
柳芙香來這公子院落門口守株待兔太多次,牧禾也沒想到,今日這次與以往不同,竟然是為了死在公子面前。
她震撼了許久,想着繼夫人這是何必,侯爺對她也不算不好,最起碼,武威侯府的後宅都是她做主,穿金戴銀,也未苛待,她既然嫁了侯爺,還想着公子做什麼?
總不能讓父子二人都成為她的入幕之賓吧。
他不明白這個女人。
蘇子斬在柳芙香面前大約蹲了兩三盞茶的時間,雪花将她身上蓋了一層,他才慢慢地站起身,對牧禾吩咐,“派人去請父親,他的女人,他來收屍。
”
牧禾應是,立即吩咐人去了。
蘇子斬轉身,進了公子院落。
半個時辰後,武威候匆匆被請回了府,他來到公子院落門口,便看到躺在地上的柳芙香,這麼久的時間,沒人動過她,她的屍身在大雪天裡已涼透,落在手邊的金簪被雪花蓋了一層,金燦燦地染着鮮紅的血迹。
她披散着的頭發,落了一層白雪的霜,面容卻是安詳的,顯然,這樣走,已知足。
武威候站在柳芙香面前一步遠看了她一會兒,臉上看不出什麼情緒,過了半晌,他開口,“我今日出府前,她還好好的,為何突然會尋死?
”
婢女哭着搖頭。
“她今日都做了什麼?
”武威候問。
婢女便将柳芙香得知今日子斬公子去了梅府,傳回消息說子斬公子想娘了,她對着鏡子喃喃自語了半晌,發現竟然早生華發後,便瘋了一般地哭了許久,後來,哭夠了,便來了公子院落門口等子斬公子,待子斬公子出現後,便在他面前自殺了之事複述了一遍。
武威候聽罷,又是許久沒說話,之後,上前一步,彎身抱起了地上的柳芙香,對身後的管家咐道,“搭建靈堂,将本侯給自己準備的那副棺木擡出來,厚葬繼夫人。
”
管家擡頭看了武威候一眼,眼底有濃濃的驚訝,卻隻看到武威候離開的背影,他連忙應是。
公子院落從武威候府另辟出外,武威侯府的諸事,公子院落都不理會。
所以,柳芙香死了,武威侯府搭建了靈堂,内眷子嗣仆從們都披麻戴孝去了靈堂前,哭聲響徹在武威侯府,一時間熱鬧的很。
但蘇子斬進了房間後,沒動靜,沒表态,公子院落便也跟着平靜得很,沒有半絲動靜,十分安靜。
柳芙香死的消息自是瞞不住,怎麼死的消息也傳出了武威侯府。
柳家的人聽聞噩耗,匆匆上門,柳大和柳三惱怒地想去找蘇子斬,被柳家老爺子攔住了,怒道,“還嫌不夠丢人嗎?
是她自己要死,你們去找蘇子斬,也想陪着死在他面前嗎?
”
柳大和柳三本就怕蘇子斬,聞言偃旗息鼓了。
武威候對柳老爺子請罪,“是本侯的錯,本侯當年錯了,錯上加錯,如今亦沒照顧好她。
”話落,又道,“以前子斬寒症在身,命不久矣,她尚能看得開,如今子斬寒症解了,她愈發對當年悔恨起來,才導緻了今日之果。
”
柳老爺子輕易不出府門,對柳芙香疼愛的緊,當年與老侯爺交情深厚,所以兩府世交,走動的近,待老侯爺死後,他身子骨不甚硬朗,便不常出府門了。
但子孫依舊走動,柳芙香少年時,時常來侯府,她性子活潑,與蘇子斬相處得多,成了青梅竹馬。
隻不過柳府的子孫大多不争氣,自五年前,蘇子斬父子決裂,性情大變,這一代的小輩們也看不上柳府以柳大柳三為代表的色中餓鬼,才疏遠了。
不過,武威候逢年過節,還是前往柳府的,雖是繼夫人,對禮數與梅府一樣,未曾差了。
柳老爺子年逾花甲,面對他的請罪,歎了口氣,擺擺手,“罷了,要怪你,當年就該怪了,如今人死了一了百了。
”
京中最是藏不住事情,半日之間,柳芙香的死已盛傳京城。
東宮自然也得到了消息,花顔眉心緊蹙,對采青問,“子斬今日去了梅府?
柳芙香是在聽聞他想娘時死在了她面前?
”
采青打量花顔面色,謹慎地說,“武威候繼夫人不知怎麼回事兒,總之在子斬公子從梅府回府後,等在他的院落門口,用金簪自殺在了他面前。
”
“早不自殺,晚不自殺,偏偏是今日。
”花顔揣測道,“是否可以說明,當年武威侯府夫人之死,柳芙香是知道些什麼内情的?
如今五年已過,終于承受不住了,死在蘇子斬面前?
”
采青小聲道,“難道柳芙香與南疆有什麼關系?
或者說柳家與南疆有什麼緊密聯系?
”
花顔叩着桌面,嫌棄地說,“能養出柳大和柳三那種貨色的柳家,的确難說。
”話落,她看向窗外,“天快黑了,太子殿下怎麼還沒回來?
”
采青試探地問,“奴婢派人去問問?
”
花顔擺手,“罷了,天剛黑,他既然沒讓人往回送消息,想必一會兒就會回來。
”
采青點點頭。
果然,不多時,雲遲便回了東宮,徑直回了鳳凰東苑。
他踏進院門,便見屋中暖融融的光透過換紗窗映出來,他面色稍暖,來到門口,抖了抖傘上的雪,将傘遞給小忠子,拂了拂衣袖,進了屋。
花顔站起身,笑着說,“今日回來得這麼晚,可是有什麼事情拖住了?
”
“子斬派青魂與我說了去梅府從外祖父嘴裡聽到的些事情,我安排人去查了。
”雲遲道,“當年姨母怎麼中的寒蟲蠱,我與子斬怎麼中的毒,每逢被人提起,諱莫如深,連我也隻知曉一知半解,如今諸事堆在一起,方才覺得,當年之事怕是有蹊跷得很,這一回,既然要翻到二十年前去查,那麼就仔仔細細地查個明白。
”
雲遲說着,走到花顔面前坐下,伸手将她抱在了懷裡,在花顔的眼神詢問下,将蘇子斬今日前往梅府得了什麼訊息說了一遍。
花顔聽罷,擰眉,“嶺南王妃?
”
“嗯。
”雲遲點頭,見花顔表情有異,他問,“怎麼了?
你識得?
”
花顔點頭,“我不止識得嶺南王妃,還識得她的一雙兒女,都是教養極好的,那樣的女子,是會為了嫉妒而害人?
我不大相信。
”
雲遲看着她,“這麼說,果然是有内情了?
”
花顔道,“既是趙宰輔的妹妹,不如查查趙宰輔?
”
雲遲搖頭,“趙宰輔位高權重,自我監國起,就一直沒放松對趙府的盯查,他除了扶持程子笑,這些年收了些銀子外,也算手裡幹淨,如今的趙府,沒什麼可查了。
”
花顔想了想,“畢竟是趙宰輔,能坐到這個位置,不是一般人。
你若是如今信任他,不如就與他找個時機密談一番,也許,他對于當年之事,知道些什麼,也說不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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