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曦的乳兄看了看還在外面排着長隊等着吃面的客人,又看了看對他笑得很是熱情的郁遠,略一猶豫就露出了笑容,朝着郁遠揮手道:“我正想着你們去了哪裡,沒想到你們都已經坐下來了。
”說完,他回頭對顧曦的乳娘道:“姆媽,我們進去坐吧!
”
顧曦的乳娘有些遲疑。
顧曦的乳兄低聲道:“我等會還要回鋪子裡算帳呢!
”
顧曦乳娘一聽,立刻就朝郁遠和郁棠坐的那張桌子走過去。
“多謝小哥了!
”待走到桌前,她客氣又不失和善地道,“等下次讓顧三兒請你們喝茶。
”
顧曦乳娘嫁的是顧家一個早早被賜了姓的世仆,不過顧曦的乳娘命運多舛,生了三個兒子,隻活下來了顧三,顧三兩個月大的時候,丈夫暴病而亡。
後來顧曦嫁到李家,顧三也跟着母親一起去了臨安,幫着顧曦管理田莊,娶了顧曦的陪嫁丫鬟,是顧曦的左膀右臂。
所以郁棠也認得顧三。
不過顧三此時還隻是個少年郎,雖然還沒有幾年後的不動聲色,卻也表現出了幾分精明能幹的模樣。
他向郁遠問了好,将母親安置在郁棠對面坐下,自己并不坐下,而是問郁遠:“郁兄,你們的面點了嗎?
”
郁遠點頭,笑道:“我們點了兩份他們家的招牌筍片面。
”
顧三點頭,道:“那好,我們也跟着點兩份筍片面。
”說完,他就跑去老闆那裡點面,催促下面去了,很是機敏。
不愧是顧曦以後的心腹。
郁棠瞧着,心裡有了個主意。
坐下來的顧曦乳娘,也就是顧三的母親已開始和郁遠說話了:“你在哪家鋪子當差?
從前我怎麼沒有看見過你?
你是怎麼認識我們家阿三的?
”
聽着像是尋常母親關心孩子的交友,眼神卻流露出幾分警覺。
郁棠低下頭喝了口店家送的大葉茶。
顧家在杭州城很顯赫,不知道多少人想和他們家攀上關系。
顧三做為顧曦的乳兄,想必也常會遇到有心人結交。
郁遠并沒有和顧三做朋友的想法,說起話來也就格外坦蕩。
他道:“昨天剛剛認識的。
我是臨安人,來這裡看個朋友。
正巧我那朋友和顧兄的關系不錯,大家就一起去吃了頓飯。
看見你們在那裡排隊,就自作主張地叫了你們。
”
這話乍一聽,就是個典型的結交顧三的手段。
顧曦乳娘眼神更警覺了,她道:“郁小哥是臨安城的?
你來杭州城是玩還是有什麼事啊?
這眼看着要過年了,你們家長輩怎麼會讓你們這個時間出門?
”說完,她還看了郁棠一眼。
郁遠笑道:“我們家就我們兩兄妹,家裡的事有長輩幫着操持,我們做晚輩的反而閑了下來,就來杭州城逛逛,看看有沒有什麼東西好買的。
”
顧曦乳娘眉頭微蹙,還想說什麼,顧三已經端着個放了兩個大海碗的托盤走了過來。
郁遠忙上前幫着接了托盤。
顧三道:“這是你們的兩碗,我們的還要等一會,你們先吃吧,等會就輪到我們了。
”
郁遠把一碗面給了顧曦乳娘,一碗給了郁棠,道:“反正我們也沒有什麼要緊事,讓令堂和我阿妹先吃好了。
我和你等一會,還能說說話。
”
顧三看了母親一眼。
顧曦的乳娘微微颔首。
顧三就笑着坐了下來,幫郁棠和母親各抽了雙筷子,這才端着茶杯喝了一大口,笑道:“也行!
沒想到這麼巧,居然能在這裡遇到郁兄。
你們這是要去做什麼?
可定了什麼時候回去?
抽個空我請你喝酒。
”
郁遠不以為意地笑道:“我和阿妹明天就回去了,回去後家裡的鋪子也要開始忙了,近期内多半沒有什麼機會來杭州城。
顧兄要有機會去臨安城,不妨去長興街的郁家漆器鋪子找我,我來做東,帶你遊玩臨安。
”
顧三飛快地看了母親一眼,敷衍地笑道:“那我一定要抽空去趟臨安了。
”
郁棠在心裡冷笑。
這兩母子,恐怕是以為他們想通過他們不是搭上顧家就是搭上李家吧!
郁棠心裡不舒服,決定提前出手。
她拉了拉郁遠的衣袖,低聲卻又能令兩母子聽到的聲音道:“姓顧,不會是和杭州顧家有什麼關系吧?
”
郁遠一時沒有明白郁棠的葫蘆裡到底賣的是什麼藥,表情微愣。
顧三母子則交換了一個眼神,顧曦的乳娘更是十分幹脆地道:“郁小姐知道我們顧家?
”
郁棠臉色一沉,道:“你們真是杭州顧家的人?
”
她正是青澀的時候,眉眼還沒有全部長開,但大眼睛、高鼻梁,十分地漂亮不說,當她低頭不說話的時候,會給人一種娴靜溫婉的感覺,可她一說話,特别是這麼一闆臉,五官驟然間變得鋒利起來,有種咄人的美豔。
顧曦的乳娘也是見過不少美女的人,居然被郁棠這一闆臉鎮到了,沒能立刻就答話。
倒是顧三,一直防着郁遠兩兄妹,聞言見母親沒有說話,他立刻道:“我們算不上杭州顧家的人。
隻是家父是顧家的世仆,得顧家的恩惠,我高祖父的時候就跟着姓了顧,我們母子才能在顧家當差。
”
如果郁家兄妹有備而來,肯定知道他是什麼人,他也不用多說。
若是不知道,憑他們的交情,也隻用交待這些就行了。
誰知道他的話音剛落,郁棠就“騰”地一下站了起來,對郁遠道:“阿兄,我們走!
我不要和他們這種人坐在一起。
”
鋪面不大,郁棠這麼一站,大家的目光全都望了過來,她的話更是傳到了衆人的耳朵裡,不要說是坐在鋪子裡的人了,就是靠近鋪子在排隊的人也聽見了,全都支起了耳朵,一時間鋪面内外安靜如木雞,隻聽得見熱湯“咕噜咕噜”翻滾的聲音。
顧曦的乳娘自當了顧曦母親的大丫鬟之後就再也沒有遇到過這樣的窘境了,她忙站了起來,低聲對郁棠道:“小姑娘,不管有什麼事,你這樣隻會讓大家都一起難看。
你還是坐下來,有什麼話我們好好說,沒有什麼事是不能解決的。
若是我不能解決,就去找我們家顧大老爺,别人解決不了的事,他也有辦法解決。
”最後這句話,已隐隐流露出幾分威脅之意。
郁棠就怕事不大,何況來的時候就已經做好準備把臉面放到一旁了。
她冷笑着坐了下來,直言不諱地說道:“您也别用顧家的大老爺來壓我,我既然敢做,就敢當。
你就是把你們家大老爺叫來,我也沒有什麼不敢說的。
”
顧曦的乳娘又氣又急又煩。
她們雖然坐了下來,可大家一看就知道他們之間有戲可看,鋪子裡的人看似若無其事地在吃面,實則個個都暗中盯着他們在瞧,巴不得聽到什麼流言蜚語好跟别人絮叨絮叨,大家的注意力還是在他們幾個身上。
顧曦乳娘的聲音不由自主地又壓低了幾分,面上強露出幾分笑意來,道:“郁小姐還是先吃面,等吃完面,我們再找個地方說話好了。
”
這要是在顧府,還吃什麼面了,她早拉了這小丫頭到旁邊去說話了,話不說清楚,什麼也别想吃。
顧曦乳娘強壓着一腔火,郁棠可沒準備慣着她,諷刺地笑了笑,用平常的聲音道:“您也不用在這裡給我甩臉,我又不是顧家的什麼人。
說起來,我們家和顧家還有仇——你們顧家的姑爺李端,不對,應該說是你們顧家二房的親家李夫人,可真是沒臉沒皮的,看看做出來的都是些什麼事?
你們家姑爺還披麻戴孝地給人家賠了禮。
臨安城看熱鬧的把街都堵了,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别一副害怕我們兄妹倆想要巴結你們似的嘴臉,我可不吃這一套。
不過,有一點你說得對,無論什麼事都有解決的辦法,你要是覺得在我這裡受了委屈,大可把你們家大老爺叫來,讓你們家大老爺給我一個交待,看是你狗眼看人低,還是我們沒有道理。
”
她伶牙俐齒地,把顧曦的乳娘氣得臉如鍋底,偏偏顧忌着顧家在杭州城的名聲不敢和郁棠大聲說話。
郁遠之前還擔心郁棠行事太魯莽,此時見顧曦的乳娘隐忍不發,這才相信郁棠所說的“大戶人家更要面子,當着你的面不敢發作,隻敢背地裡使手段”的話,他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心又懸到了半空。
顧家不會暗中把他們兄妹給擄了去吧?
他等會見到佟二掌櫃,要不要跟他說說這件事?
或者,他們連夜雇條船回臨安去?
反正他們要做的事都已經做完了,留在杭州城的意義也不大了。
郁遠那邊還在胡思亂想,顧三已經回過神來,他目露寒光地低聲道:“兩位是來找事的嗎?
”
郁棠可沒有前世的好脾氣,也沒準備彎了腰讓别人在她的頭頂撒野,聽他這麼一說,立刻就回了過去:“你以為你們是個什麼東西?
我要找事,也犯不着在你們身上找事!
我看你是在杭州城裡呆久了,成了井底之蛙,以為除了你們顧家就沒有别的人家了,和你們多說了一句話就以為别人是想在你們身上讨什麼好處,你也不去打聽打聽,我們郁家在臨安城也是體面的讀書人家,和你們這些為奴為仆的有什麼手段好使的?
!
”說完,她高聲地喊了聲“店家”,道,“這兩人我們不認識,麻煩您給換個桌!
”
顧曦乳娘氣得臉都青了,老闆一臉敦厚老實地陪着笑臉,換也不是,不換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