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子倆回頭,看見個穿着紫紅色鎏銀團花錦衣的英俊男子笑盈盈地走了進來。
“阿覺!
”林氏高興地大聲道,扶着身邊丫鬟的手就要站起來,“你什麼時候過來的?
怎麼也不提前打聲招呼,我好讓你表弟去接你。
”
來人正是林氏娘家的侄兒林覺。
他是林氏胞兄的長子,從小就長得漂亮又能說會道,是最讨林氏喜歡的侄兒。
林覺沒等她站起來就快步上前,趕在小丫鬟伸手之前扶住了林氏。
“姑母!
”他親親熱熱地喊了林氏一聲,笑道,“您這裡又不是别的地兒,我這不是想給您一個驚喜嗎?
沒想到驚喜變成驚吓了!
”他說着,若有所思地瞥了李端一眼,繼續對林氏道:“我沒有吓着您吧?
早知道這樣我就該讓小厮提前來通禀一聲了。
”
他語氣裡帶着濃濃的後悔之意,讓林氏聽着心疼不已,忙道:“你姑母是這麼膽小的人嗎?
再說了,别的我不敢誇嘴,這管家的本事你姑母可是數一數二的。
能不聲不響地跑到我屋裡來的,不是你們這幾個常來常往的還能是誰?
”
這點林覺倒不否認。
和李端打了聲招呼,表兄弟兩人就扶着林氏在外間的圓桌前坐下。
丫鬟上了茶點。
林氏問林覺:“這次來是路過還是準備住幾天?
淮安那邊的事都處理得怎樣了?
家裡的生意還好吧?
你父親的身體可還好?
”
林覺笑道:“父親的身體挺好的,家裡的生意這些年得姑父援手,也一切都順利。
我這次來,也是因為淮安那邊的生意都辦妥了,一是來給姑母說一聲,免得您擔心。
二來也是想謝謝您,要不是姑父幫着出面,這次隻怕是要血本無歸了。
說起來,這家裡還是得有個讀書人啊!
”
林氏不住地點頭,道:“所以我督促你兩個表弟要好好地讀書。
”
李意現在不過是個四品的知府就已經讓林家的生意更上一層樓了,如果像裴家那樣,豈不是銀子像流水似地往家裡灌?
!
林氏想起了林覺剛剛出生的長子,道:“你那個媳婦兒娘家雖然富足,可底蘊到底差了些。
以後等你大表弟成了親,就把孩子接到這邊來教養。
不說讀個進士舉人的,怎麼也得讀個秀才出來。
你看杭州城的那些大戶人家,生意做到頂尖的,十之八、九都是秀才出身。
隻有這樣,才能和那些做官的搭上話,出了事才能有人保着。
”
林覺深以為然,連連點頭,提前向林氏和李端道謝。
然後說起來意來:“正巧這段時間沒什麼事,來陪陪您,也和表弟說說話。
若是能見一見裴家三老爺那就更好了。
”
最後一句才是主要的吧?
林氏想着,但侄兒話說得漂亮,她心裡還是很高興的:“行!
你就在這裡多住幾天。
臨安城别的不行,風景倒還雅緻,你每次來都行色匆匆的,這次就在這裡多住幾天,讓你表弟帶着到處走走看看。
閑着無聊了,搭個船,去杭州城當天就可以往返。
”
林覺立刻起身道謝,陪着林氏又閑聊了一會兒,見林氏面帶幾分倦色,這才和李端一起告辭,由李端陪着去了休息的客房。
不過,林覺一進門就把身邊整理箱籠和李家派過來打掃房舍的仆從都趕了出去,關上了門,從随身的一個箱籠裡翻出一個畫軸來笑着遞給了李端:“怎麼樣?
我說你們那法子行不通吧?
最終還是得看我的。
喏,魯信的‘遺物’,你看看是不是你家在找的那幅輿圖。
”
李端讪然地笑道:“已經拿到手了?
”
自從聽到魯信還有遺物的消息,他們就開始打這遺物的主意。
隻是沒有想到林覺的主意進展得這樣順利。
李端忍不住為自己辯解:“主要還是阿竣看上了郁家的姑娘,一箭雙雕的事,我也就順水推舟地答應下來了。
”
魯家的事雖然進展順利,可若是有心人想查很容易就能查出這幅畫是落在誰的手裡了。
海上生意的利潤太豐厚了,相比之下殺人滅族根本就不算什麼。
李家的底子還是太薄了,經不起折騰。
何況還有個裴家壓在頭頂。
如果讓裴家來分一杯羹,那他們家就永遠隻能看裴家的眼色行事,那李家還有什麼前程可言?
他奮鬥一生又有什麼意義?
林覺心中得意,但并不想得罪李端這個未來可能給他們林家帶來無限利益的表弟,他不僅沒有和李端争論輸赢,還順着李端的話道:“若是我,我也願意。
隻是沒有想到郁家會這麼倔。
不過,好歹這幅畫拿到手了,我們得快一點,等到裴家發現,這畫已經到了彭家手裡了。
他們裴家再厲害,還能厲害過彭家去不成?
”
福安彭家,是福建第一家。
家裡不僅出過兩任閣老,而且現在的彭家七老爺彭嶼還是天子近臣,都察院右都禦史,負責糾察百官,就是裴宴的二師兄,工部尚書、東閣大學士江華,也不敢在彭嶼面前放肆。
想要得到這幅畫的,就是彭家。
而李意,這幾年一直想調到京城去,裴家太守舊,步子太慢,他好不容易搭上了彭家,彭家也願意幫他,他們家自然也要投桃報李,幫彭家拿到這幅畫做為投名狀。
隻是李家的根基在臨安,在和彭家形成能緊緊綁在一起的利益關系之前,李家并不願意得罪裴家,也不能得罪裴家,否則一力降十會,現在的李家可是吃不消的,何必弄出這麼多事來?
李端笑了笑沒有做聲。
彭家要這幅畫,不是非他們李家不可,可他們李家,卻非彭家不可。
現在說什麼都沒有用,畫是林覺拿到的倒是真的。
天下沒有能包得住火的紙,李端也沒想能永遠瞞着裴家,但怎麼着也得讓李家在彭家跟前站住腳了才能讓裴家知道。
他問林覺:“你不會是親自出的面吧?
”
“我怎麼會這麼傻?
”林覺覺得自己這個大表弟讀書讀得有點傻了,看了李端一眼,道,“當然是請别人出的手!
就是這個人,也是我身邊的心腹管事去聯系的。
隻說這是幅古畫,我有路子能賣到喜歡這畫的人手裡去,拿到當鋪最多也就當個四、五百兩銀子,可經了我的手,卻能賣到上千兩銀子。
那人就上當了。
花了四百兩把畫買下來,又五百兩銀子賣給我。
雖然有點多,但就當是花錢買個消停,我也沒給他多壓價。
”
知道這畫能賣上千兩銀子,卻四百兩買的,五百兩賣,這也是個實在人。
李端佯裝倒吸了口涼氣的樣子,笑道:“這人倒也不貪。
”
“所以說,做生意得看是什麼人。
”林覺在這上面有點得意,道,“你看我,跟着我爹走南闖北的,從來就沒有因為合夥人出過什麼問題。
所以我說,彭家是能幹大事的,跟着他們家一準不錯。
”
李端不置可否。
在這一點上,他和林覺的看法相反。
他覺得彭家很貪婪。
福建九支船隊,彭家的船隊是最大的,并且擁有福建大半數的船隻。
可當他們家無意間知道了左大人在這幅畫裡藏了幅航海的輿圖之後,怕被别人得到手,還不是想盡辦法要得到它?
不過,這也是人之常情。
誰願意自己的睡榻邊又增加一隻老虎呢?
李端和林覺說起這幅畫來:“我們是就這樣送到彭家去?
還是先看看這幅畫對不對路?
”
他倒沒覺得郁家能發現這幅畫中的秘密,而是怕就像魯信交待的那樣,連他也不知道這幅畫裡的秘密,結果他們拿錯了東西。
林覺精明地道:“當然是得想辦法看看這幅畫裡的那幅輿圖。
若是彭家反悔怎麼辦?
”
除了驗貨,他們最好也拿捏個彭家的把柄,把這輿圖臨摹一份,防着彭家翻臉不認帳。
他們和彭家畢竟不是一個等級,彭家要收拾他們易如反掌,他們想反抗彭家卻不容易。
特别是中間還夾着一個裴家——如果沒有這件事,他們還可以向裴家求助,一旦他們和彭家的交易曝光,裴家不收拾他們就是好的了,别指望着裴家還能護着他們。
表兄弟倆說到這裡,交換了一個互相能看得懂的眼神。
李端道:“這件事就交給我好了。
”
林覺準備在這裡多停留一段時間的目的就是為了這件事。
他得親眼看到那幅輿圖才放心!
他也會親自把這幅輿圖帶回福建,送到彭家。
這也是一開始他們家和李家商量好了的。
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
不管是林家還是李家,現在都太弱了,緊緊地抱成一團,才有可能把家業做起來。
兩人商量着找誰來重裱這幅畫。
郁棠久等的消息終于有了回音。
魯家背後的人果然就是林覺。
關于這幅畫,她想了很多。
覺得李家若是沒有林家幫忙,是不可能做成海上生意的,那這件事林家肯定是知情的。
而前世,和林家來往最密切的,就是林覺了。
他來的頻率遠遠超過了一個相隔幾千裡的親戚。
郁棠就想辦法畫了一幅林覺的畫像給小梅巷賣水梨的阿六看,讓他盯着李家的大門,這個人一上門立刻就告訴阿苕。
又把這幅畫像給了曲家兩兄弟看,讓他們盯着和魯家交易的那個人,看那幅畫最後是不是落到了林覺的手裡。
還好有前世的那些事,她倒着盯人,等來了她要的結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