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内一片漆黑,隻有林止陌的寝室内燭火通明。
已近寅時,門外傳來王青的輕呼聲。
“陛下,該準備早朝了。
”
“進來吧。
”
林止陌放下手中的冊子,伸了個大大的懶腰,目光炯炯看向殿外漆黑深邃的夜空。
“甯嵩老狗,老子來了!
”
......
皇城午門外,文武百官陸續彙聚而來,春寒料峭,露水打濕了他們的朝服,卻沒人覺得冷。
還沒到開門之時,不少官員三三兩兩各自聚作一堆,低聲笑談着,話題都隻有一個。
皇帝要上朝了。
“咱們這位陛下繼位六年多未曾獨自執掌早朝,今日這是要做什麼?
”
“呵,太後可還未曾許他親政,即便他上朝了無非也隻是看着,能做什麼?
”
“他莫不是嫌禍害宮女沒了興頭,要來禍害我等了?
那可了不得啊。
”
“哈哈哈......”
從諸多官員口中能聽出,他們對于弘文帝毫無尊崇之意,一口一個“他”,言語間完全不遮掩鄙夷與嘲諷。
“咚咚咚!
”
擊鼓三聲,沉重的午門在嘎吱聲中緩緩打開。
百官穿過午門,按文左武右分為兩列,過金水橋,入太和殿,各自按品階站定。
“陛下駕到!
”
太監的一聲高唱,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去。
林止陌不疾不徐地走上殿來,身穿黃色紗羅所制的龍袍,一條五爪金龍栩栩如生,頭戴金冠,腰懸玉珪。
他本就長得俊朗不凡,這一身皇帝朝服更将他襯托得天威煌煌,氣勢昂藏。
林止陌走上金台,象征着天下至尊獨一無二的龍椅就在那裡。
底下百官目光各有不同,但多半是帶着戲谑嘲弄。
龍椅可不是誰都能坐的,尤其是在這太和殿内,百官俱在,光是這份氣勢就能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何況這個廢物皇帝雖然以前上過朝,坐過這把龍椅,可那時有太後垂簾聽政,他隻是個隻能看不能參與議政的擺設。
也不知道他這第一次獨自主持朝會,會不會一個把持不住出個醜,那可就贻笑大方了。
可是讓他們沒想到的是,林止陌隻是簡簡單單走上金台,簡簡單單入座,輕松随意地像是已經獨掌朝堂許多年一般熟稔。
不少人很是失望,但也有某幾個位置,有人暗暗松了口氣。
林止陌端坐龍椅,身側分列王青和陳平。
甯嵩率先一撩前擺,這仿佛是一個信号,百官齊齊站定,跪地,山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
山呼聲在深沉肅穆的太和殿内回蕩,林止陌微微閉上眼,兩世為人,第一次感受到這天下至尊的感覺。
但是,還不夠!
他睜開眼,淡淡道:“衆卿平身。
”
百官起身,各自按班站立。
林止陌先用目光掃了一遍,他就是個冒牌貨,朝堂中幾乎絕大部分的官員他都不認識,但也有例外,比如文淵閣大學士,何禮。
這個耿直的老學究正站在六部班内,身邊應該都是吏部屬員,然而肉眼可見的身邊幾人與他站的甚是疏離。
林止陌心中了然,老頭是被自己強塞進吏部的,這是被排擠了。
不過他并沒有立刻去詢問,而是看向百官,開門見山:“近日多地發生災害,民不聊生,你們都該知道了吧?
”
底下百官齊齊緘默不語,沒人答話。
“哦?
都不知道?
行,那朕來給你們提個醒。
”
“如今京城之外災民聚集,已逾十萬之數,十幾萬人啊!
”
林止陌感慨一聲,猛地一拍龍椅扶手,厲聲道,“那都是我大武朝一個小些的城池全部人口了!
”
底下依然鴉雀無聲,甚至沒人擡頭。
林止陌冷笑一聲,喝道:“五城兵馬司都指揮何在?
”
五城兵馬司,即東南西北中五城負責城門以及京城治安的衙門,歸兵部管轄,主官指揮使為正四品,此時也正在殿上。
一個魁梧漢子出列:“臣馮先,拜見陛下!
”
林止陌道:“你來說說,城外如今是什麼情況,别說你不知道!
”
馮先不敢起身,答道:“啟奏陛下,災民如今聚集在四門之外,無衣無食無居住之所,每日有數百甚至上千人或病或凍餓緻死,但五城兵馬司隻管城防,此事......臣無處理之能,也無處理之權。
”
“很好。
”
林止陌沒有為難他,揮手讓他退下,又看向底下,“京城府尹何在?
”
一個富态的胖子越衆出列:“臣,京城府尹李易,拜見陛下。
”
林止陌問道:“災民聚集,你又知不知道?
”
李易慢條斯理回道:“回陛下,臣知道,且已處理過,臣也曾命人将那些流民驅趕走,但收效甚微,前腳剛将他們驅散,後腳又聚了回來,臣也無奈。
”
“驅散!
?
這就是你的處理辦法?
流民?
他們為何成為流民,你難道不知道?
他們若是家園還在,怎至于抛家舍業來到這裡?
”
林止陌死死盯着他,怒道,“他們都是我大武的百姓,是朕的子民,你不想着救濟,卻隻知驅趕?
”
“所謂流民已是說得客氣的,其實不過是些刁民罷了,他們流落至京,為争一口吃食可無所不為,若不驅趕隻怕會釀成大禍。
”
“刁民?
他們不過是想活下去罷了,你若是好生安頓他們,誰會鬧事?
”
李易嗤笑一聲,用一種看白癡的眼神瞥了一眼林止陌,悠悠道:“陛下,你高高在上,不知刁民惡習,人心的欲望是無止盡的,即便臣安頓了他們,有了米面就會想着酒肉,有了酒肉還會思淫欲......”
“放屁!
”
林止陌忍不住怒道,“所以這就是你不作為的理由?
”
李易似乎一點都不害怕他這個皇帝,攤手道:“此不過是防患于未然,臣并不覺得有何不對。
”
林止陌被氣得笑了出來,忽然站起身,從金台上走下,來到李易面前,低頭看着他道:“既然你什麼都不做,那你說,朕留你這京城府尹有何用?
”
李易絲毫不懼,擡頭對視他道:“臣不辭劬勞晨興夜寐,轄制京城一父二十四州縣,陛下卻說臣無用,此言豈非令天下百官心寒?
”
林止陌猛地飛起一腳,正中李易膝蓋。
隻聽咔嚓一聲,接着是李易倒在地上,爆發出殺豬般的慘叫。
林止陌上前一步踩在他那張肥臉上,低頭冷冷道:“不辭劬勞晨興夜寐?
你是哪裡來的臉說出這話的?
來人!
”
兩名身穿飛魚服腰佩繡春刀的錦衣衛應聲進殿。
“将這狗官拉出午門砍了!
”
李易在地上掙紮不得,慘嚎道:“臣何錯之有,如此多災民若是進入京城,皇城亦将危矣,臣也是為陛下......”
“放屁!
”
林止陌再也忍不住了,罵道,“這就是你不管不顧任由他們去死的理由麼?
”
“我乃朝廷三品重臣,隻能由内閣任免,陛下無權治我之罪!
”
“陛下。
”
甯嵩擡頭看向林止陌,“天災非人力所能抗衡,李大人将災民限于城外也乃是為京城安危計,或有疏漏不到之處,還請陛下寬宥。
”
林止陌看着甯嵩,寸步不讓:“堵而抑之,隻會導緻潰壩,若是災民最終餓急眼沖擊城門,又或者流散各地劫掠,此等民變誰擔得起?
是他李易,還是你甯嵩?
而且,任由這十幾萬災民自生自滅不顧他們的性命,你們,都摸摸自己的胸口,還有沒有良心?
還有沒有人性?
”
甯嵩眉頭一挑,看着林止陌:“陛下,此事且先不論對錯,你為一國之尊,怎可于朝堂之上毆打朝廷命官?
此乃視祖宗法度于無物,臣請陛下還是收斂些性子的好。
”
他的語氣輕飄飄的,但卻有一種無形的威壓,一種高高在上的威壓。
百官中一名老者跨前一步:“陛下,今日早朝到此便罷,老臣将求太後赴太廟祭告先祖,治陛下妄為之罪!
”
林止陌轉頭看他:“你又是誰?
”
老者愣了一下,随即面露怒容:“臣,禮部尚書朱弘,陛下不必裝不認得,還請陛下回宮,等待太後來問責。
”
六部之中又有幾人踏出,齊聲道:“請陛下回宮,等待太後問責!
”
接着又是十幾人踏出:“請陛下回宮,等待太後問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