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他們走到了生産隊辦公室。

　　李延讓其他幾個大隊幹部都先去忙，他陪着甯媛一起進辦公室。

　　說是辦公室其實就是農村院子裡的一間老房，屋裡擺着一張桌子和老舊的櫃子。

　　牆壁上貼着勞動人民招貼畫和人民公社萬歲的标語。

　　隻有一個穿着藍上衣工人裝身形略胖，高大的中年女人坐在那裡，手裡拿着一個陶瓷茶缸。

　　胖的女人多半顯得憨态可親。

　　但她長了一雙下三白眼，顴骨突出，臉也偏瘦，顯出一種難以接近的嚴肅來。

　　甯媛看着她，沒說話。

　　女人眉頭擰了擰，臉拉得更長了，看見甯媛身後的李延，才站起來，勉強地扯了下唇角：“李延書記，實在抱歉......”

　　“沒什麼，白姨，你先和甯媛聊着，我去邊處理一點事。
”李延客氣點頭，識趣地把空間留給她們姨甥兩個。

　　甯媛看着面前的女人，還是慢吞吞地開口：“大姨，我的生活費......”

　　“你還好意思要錢！
”她話音沒落，一個搪瓷茶缸朝着她腦袋劈頭蓋臉砸過來。

　　她下意識地一側身。

　　“咣――咕噜！
”那個搪瓷茶缸狠狠砸在門上，又掉在了地上滾了兩下。

　　雖然甯媛躲開了被砸破腦袋的命運，可裡面的熱水卻潑了她半身。

　　好在裡面的熱水已經不算很燙了，但還是有些熱辣，讓甯媛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氣，抖着衣服：“嘶――！
”

　　“躲什麼？
你下午不是很厲害潑别人一身臭水嗎，我什麼時候教出了你這地主小姐的作風？
！
”

　　白姨冷厲的聲音帶着怒火響起。

　　也就是甯媛來晚了點，這熱水不夠燙了，不然在這丫頭燙出來幾個包才叫她吃教訓！

　　甯媛冷冷地擡起眼看她：“你是我大姨，還是别人的大姨，你動手前問清楚事情前因後果了？
”

　　肯定是唐珍珍、黃學紅這幾個家夥幹不過她，知道她怕大姨，就立刻告狀了，動作也夠快的。

　　白姨見從小在自己面前就不敢擡頭，低眉順眼的外甥女，居然敢這麼跟自己說話。

　　她愣了一瞬，猛地一拍桌子，三白眼裡都是怒火：“你還敢頂嘴？
行，那我問你，人家說你偷東西你不承認，那你哪來的翡翠辣椒？
那是我們的傳家寶，不是你偷的，怎麼會在你的手上！
”

　　甯媛一頓，擡起眼看着白姨：“那是外婆在我三歲的時候給我的。
”

　　白姨臉色陰沉：“住口！
你外婆給你的，我不知道，難道你媽也不知道？
！
還在撒謊！
”

　　甯媛幹脆地道：“那是因為外婆不讓我告訴你和媽，說你們肯定會拿走。
”

　　白姨一愣，随後嚴肅的長臉上像開了調色盤，咬牙道：“你的命都是你媽和我給你的，把翡翠辣椒給我！
”

　　甯媛垂眸，聲音有些缥缈：“還有什麼要求，大姨不妨一起說。
”

　　白姨見她‘服軟’才稍微緩和了點語氣：“你們還沒領證，馬上向大隊反映，就說是那個姓榮的下放改造分子對你圖謀不軌，然後跪下求李延原諒，說你還是清白的！
”

　　甯媛看向白姨：“你讓我去誣陷榮昭南，你知道他輕則坐牢十幾年，重則會被槍斃嗎？
”

　　現在判刑和幾十年後不一樣，嚴打期間，偷看婦女洗澡都有判死刑的。

　　白姨三白眼一眯，冷酷地道：“他一個改造分子，死就死了，跟你有什麼關系？
！
”

　　甯媛看着她一會，淡淡地道：“我不同意，做不來這豬狗不如的事兒。
”

　　白姨聞言，瞬間臉色一寒，拍案而起：“我看你是真和她們說的一樣跟壞分子睡了一個床堕落了！
我從小怎麼教養你的，現在變得一點教養都沒有！
給我跪下！
今天我就要代你媽一起好好教訓你！
”

　　甯媛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頓地道：“大姨，你代表不了我媽，我不是從你肚子裡出來的，我沒白吃你家一粒米，我幹了你家大部分家務。
”

　　白姨壯實的身形僵住了，有點不敢置信地看着一臉冷漠地站着的甯媛，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她咬牙切齒：“你跪不跪？
你說你做對什麼了，居然敢不經過我和家裡同意，和一個下放改造份子結婚鬼混？
“

　　白姨一步步逼近甯媛，指着她的鼻子吼：“你不知道這會連累家裡人嗎，以後外頭人怎麼看我們？
你對得起我們養你那麼大嗎！
！
”

　　甯媛直視白姨，哂笑：“我對得起我自己，大姨，你不就是希望我和李延談對象，然後逼他給大表哥、二表哥找工作和參軍指标嗎？
”

　　她嘲弄的語氣，一下子戳在白姨的心口上。

　　她嚴肅刻薄的臉上仿佛連骨頭都顫了顫，一瞬間似乎想明白了什麼：“你是故意的？
”

　　甯媛聳聳肩：“你說是就是咯，我沒興趣當墊腳石給人鋪路，翡翠辣椒是外婆給我的，我不會給任何人。
”

　　白姨臉色變得陰森冷厲地站在原地，盯着甯媛的臉：“甯媛，你可真是翅膀硬了，我再問你一次，你跪不跪下認錯，東西給不給我？
”

　　甯媛繼續一字一頓，目光堅定地看着她：“不跪，不給，我長大了，你管不了我了。
”

　　自己再也不要畏懼她的威脅和陰影！

　　白姨突然扭曲着臉，一手猛地抄起了邊上的實木大凳子就朝着甯媛身上狠狠地砸下去：“那你就試試看！
”

　　甯媛也沒有料到白姨能突然這麼失控，說動手就敢在生産辦公室，拿大木凳子砸她。

　　那麼重的凳子，這一下砸過去她少說骨折！
！

　　雖然有些防備，她躲開了，可白姨身型高大，一下子就把她逼到門邊上。

　　白姨喘着興奮的粗氣，扭曲着臉，又反手去扯她頭發，拿着凳子往她頭上砸：“跑什麼，大姨罰你是為你好！
”

　　甯媛反應過來，咬牙猛地一躬身，就要撞她的腿。

　　拼着就算背上挨一下狠的，她也要撞倒白姨，再叫人！

　　但有人比她更快，大門“砰”地一聲被踹開，一道清越的人影長腿狠狠一掃。

　　“啊！
！
”白姨一下子就被直接踹飛，撞到了牆壁上，摔在地上。

　　她慘叫一聲，蜷縮在牆根下。

　　甯媛愣住了，她看向站在身邊的修長人影：“榮昭南，你怎麼來了？
”

　　榮昭南低頭看着半蹲身子的甯媛，淡淡地道：“我不來，今天你就得去醫院了，怎麼領證？
”

　　甯媛緩緩地吐了口氣，看向蜷縮在牆下的壯實女人身影：“她是不是肋骨斷了？
”

　　榮昭南推了下眼鏡：“嗯，大概斷了兩根，你要怪我麼？
”

　　他已經下手很克制了。

　　甯媛深吸一口氣：“不，謝謝你。
”

　　白姨幾乎要痛暈過去，顫抖地死瞪着甯媛和榮昭南：“吃裡扒外的狗東西，你居然敢讓人打我......你怎麼敢......我把你當女兒......”

　　“甯媛，你真是瘋了......堕落了......隻有長輩教訓你的份！
你怎麼敢反抗？
！
”

　　看着白姨仇恨的目光，榮昭南挑眉：“這是你大姨，還是你仇人？
”

　　沒見過誰家打孩子往打殘的方向下手的。

　　甯媛搖搖頭，垂下眼：“我也不知道。
”

　　即使上輩子大姨去世，她都不明白，大姨為什麼那麼對她！

　　像是有極強的控制欲和虐待欲，對她打罵下手都極狠，出賣她給表哥鋪路毫不猶豫，。

　　要說完全的虐待和控制，又不像。

　　她媽都不想給她上學的時候，大姨還會堅持讓她媽必須送她讀書，甚至承諾給學費。

　　說話間，房間裡的響動也讓其他人都跑了進來。

　　大家夥面面相觑，看着一屋子亂七八糟和躺在地上呻吟的白姨，不知發生了什麼。

　　“發生什麼事了？
”李延得到通知趕來。

　　李延一進門看榮昭南，怒火中燒：“怎麼又是你這個下放分子，不好好在牛棚，你到這裡來做什麼！
”

　　榮昭南垂眸，将清冷的目光都隐在鏡片後，不卑不亢：“報告，我來接我對象。
”

　　“你......”李延憋住了，想說什麼。

　　甯媛走到白姨身邊蹲下，順勢打斷了他的話：“我和大姨起了沖突，她想打我，我推了她一下，我被潑了一身熱水，她受傷了。
”

　　李延蹙眉，他目光嚴厲地掃過榮昭南：“甯媛，是你還是他動手的？
”

　　這年頭，親屬之間動手，大部分人都默認――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可是姓榮這個改造下放分子對群衆動手，那結局就不一樣了。

　　白姨忍着劇痛，顫抖着指着榮昭南想說什麼：“他......是......”

　　甯媛卻借着扶她的動作，突然一下按在白姨的斷肋骨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