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門口的守衛數量比平日裡至少多了兩倍,附近不時有身穿鎧甲的南疆軍巡邏而過,氣氛很是嚴峻。
“排隊!
一個個都排好隊接受盤查!
”城門兵沒好氣地呵斥著,一雙雙銳利私下審視著。
普通的百姓都不敢得罪官兵,大氣也不敢出一下,乖乖地排著隊,長長的隊伍足足有五六丈長。
不遠處,葉胤銘和朗瑪並肩而走,信步朝城門的方向而來,兩人一邊走,一邊閑適地聊著詩文。
兩人自然也看到了城門附近密集的人流,都下意識地緩下了腳步。
朗瑪挑了下眉頭,故作疑惑地說道:“葉兄,奇怪了,我上午入城時,也沒這麽多人啊。
今日莫不是什麽特別的日子,出城的人怎麽這麽多?
”
葉胤銘擡眼看了一眼,輕描淡寫道:“郎兄還沒聽說啊。
據說城外出現了南涼探子,為了謹慎起見,王爺下令盤查出入城的百姓。
”頓了一下後,葉胤銘不以為然道,“其實依小弟看,既然是在城外發現的南涼人,對方恐怕早已遠走高飛,又怎麽可能還會在城裡呢……”若他還是王府書佐的話,定會與王爺好好提提,可惜了……
朗瑪不太自然地笑了笑,道:“王爺謹慎小心點,總是沒錯的。
”他做出遲疑的樣子,“葉兄,既然今日城門戒嚴,不如我們還是回去吧……也許那賣筆的小販過兩日還會來呢。
”
“可萬一他不來了呢。
”葉胤銘不肯放棄,“好筆難求,那狼毫實在是千裡挑一的好筆啊!
”
葉胤銘大概也覺得自己太急切了一點,乾咳了一聲後,繼續道,“郎兄,小弟知道你也是怕惹麻煩。
不過你放心,城門兵基本上都認識小弟……我們隻是出城買筆,不會有事的。
”
自從出了擢秀會的事,妹妹又入了王府,葉胤銘很是被往日的一起談詩作賦的學子們所擯棄,但也在生活中收到了一些意外的方便,不但去酒樓吃飯經常有掌櫃阿諛奉承,免了他的酒錢,就連出入城時,這些個城門兵也對他非常客氣,口口聲聲指著他提攜什麽的。
朗瑪心中一喜,但是表面卻做出為難的樣子,好一會兒,終於點了點頭道:“那我就陪葉兄走一趟。
”說著,他飛快地轉頭朝後方看了一眼,與不遠處戴鬥笠的紮西多吉交換了一個眼神,表示一切按計劃進行。
“多謝郎兄。
”葉胤銘抱拳謝道,心裡覺得能認識如此益友實在是他之幸也。
說話間,兩個年輕公子已經到了長長的隊伍後方,隊伍緩緩前進著,朗瑪心中焦急,卻隻能表現得雲淡風輕,心不在焉地與葉胤銘閑聊著。
戴著鬥笠的紮西多吉排在了與他們相隔數人的地方,用寬寬的鬥笠邊緣遮住他半邊臉,四周不時有百姓朝他投來探究的目光,不過因為戴鬥笠的並不止他一人,倒也不是特別醒目。
約莫一炷香後,葉胤銘和朗瑪終於跟著隊伍來到了城門口。
一個黑胖的城門兵精明的目光在兩人身上掃視了一下,肅然道:“你們倆是什麽人?
家住何處?
姓什名誰?
出城做什麽?
”
葉胤銘的臉色有些不好看,他剛才還跟郎兄擔保說,有他在,沒人會為難他們,沒想到,今日在守門的人他壓根兒就不認得,也不知道是從哪裡調來的,這麽就這麽沒有眼力勁兒。
葉胤銘拿出腰間的一塊竹牌,說道:“我是清茂書院的學子。
”
朗瑪的額頭滲出了一層薄汗,他努力保持平靜,微微一笑,說道:“這位官爺,在下並非是駱越城的本地人,這是在下的路引。
”他從懷中掏出一張文書,力圖鎮定。
那城門兵打量了他片刻,伸手正要去接那文書,忽然,後方傳來一聲驚叫:“喂,你怎麽推人啊?
!
不許走……”
幾個城門兵都被那邊的騷動吸引了注意力,隻見一個頭戴鬥笠的男子頭也不回地快步離去,一路撞開了好幾人……
“前面戴鬥笠的,給我站住!
”一個城門兵高喊起來,可是對方非但沒有停下腳步,還越走越快,到後來甚至跑了起來……
如此行徑,怎麽看怎麽可疑!
一旁的城門守正急忙點了幾個守衛,下令道:“追!
拿下那可疑人士!
”
四周排隊的百姓紛紛退讓,七嘴八舌地議論紛紛。
守正率領七八個城門兵蜂擁著朝前方的紮西多吉追了過去。
另一邊,一隊士兵正好朝這邊巡查過來,一見這裡有動靜,也衝了過來,鎧甲隨著跑動發出淩亂的碰撞聲。
城門前頓時起了一陣騷動,但出城的隊伍在士兵們的勒令下,很快又排得整整齊齊。
葉胤銘有些不耐煩了,催促道:“我們可以走了吧?
”
手中拿著路引的城門兵正要開口,另一個高瘦的城門兵跑了過來,殷勤地對著葉胤銘抱拳笑道:“咦?
這不是葉公子嗎?
失禮失禮!
”說著,他指了指那黑胖的守衛道,“葉公子,這李大牛是新來的,所以才不認識公子,真是多有得罪。
”
這個城門兵葉胤銘依然不認得,不過,他顧不上去想為什麽這個陌生人會認識自己,隻當是有人交代過的,不由得挺起腰闆。
高瘦的城門兵笑呵呵地又道:“大牛,這是葉公子,你可要記住了。
葉公子的朋友不用查。
”
“小的記住了。
”李大牛笑著對葉胤銘抱拳,把手中的文書又交還給了朗瑪,“兩位公子趕緊快走吧。
”
朗瑪飛快地收起那張假路引,暗暗松了一口氣。
還好,葉胤銘還有點用處……
他飛快地朝紮西多吉的背影看了一眼,知道對方這一次肯定是逃不過了。
不過,一旦自己平安回了大營,一定會給紮西多吉記上一功,福澤其家人!
兩人走得快,沒有注意到那兩個城門兵相互交換了一下眼色,那個叫李大牛的更是匆匆離開了。
出了城後,朗瑪心裡是巴不得立刻離去,偏偏身旁還有一個葉胤銘。
葉胤銘看了看四周,隻見城門外隻有一長隊等著排隊入城的百姓,以及陸陸續續出城的人。
“郎兄,你說的那個賣筆的小販呢?
”葉胤銘迫不及待地問道。
朗瑪心裡冷笑,面上卻不動聲色地看了半圈,視線落在了不遠處的那間竹棚上。
他知道那竹棚本是鎮南王世子妃開的茶鋪,看來是因為戒嚴,今日又關了。
“葉兄,我就是在那間竹棚遇上那個小販的。
”朗瑪指著竹棚道,“他說今日會在城門口賣一日的筆。
沒準他去裡面休息去了吧。
”
葉胤銘應了一聲,毫不懷疑地隨朗瑪進了竹棚,竹棚四周垂著不少竹簾遮日,因此一進到棚中,就感覺四周暗了一暗。
葉胤銘掃了一圈,卻沒看到人,正要轉頭再問,眼角卻瞟到一道銀光……
朗瑪的匕首已經對準了葉胤銘脖頸上的大動脈,隻要一刀,葉胤銘就喪命無疑。
可是就在刀刃快要見血的那一瞬,朗瑪想起了一件事,雙眸一眯,突然左手一擡,一掌劈在了葉胤銘的後頸上。
“郎……”葉胤銘才發出一個音節,便覺後頸一痛,緊接著眼前一黑,意識變得迷糊,很快就什麽也不知道了……
葉胤銘直直地摔在了地上,朗瑪站在一旁目光冰冷地俯視著葉胤銘,輕聲道:“算你走運!
”
朗瑪本來不打算留活口,但臨時想到這裡畢竟不是戰場,殺人容易,麻煩的是濺出來的血。
一旦血跡沾上身,想要洗乾淨可不容易,而且身上的血腥味也不易散去。
反而會給他惹來無窮無盡的麻煩。
自己此刻還是要低調行事,能脫身才是最重要的。
朗瑪把一張竹簾挑開了些許,往外看了看,確信沒人注意這邊後,就在葉胤銘身旁蹲了下來,果決地脫下了對方的外袍,把自己打扮成一個普通書生的樣子,然後若無其事地離開了竹棚。
至於暈過去的葉胤銘則被布條封上嘴、捆上了手腳,狼狽地蜷縮在了竹棚的角落裡。
朗瑪離開竹棚後,走上了官道,不一會兒,就搭上了一個農戶的牛車……再過一段路程後,牛車就換成了驢車……等到了黃昏的時候,他從一個小村子裡出來時,胯下就多了一匹棕馬,策馬遠去。
他隨手一拋,一隻白色的信鴿撲扇著翅膀越飛越高,驚得附近的幾隻麻雀嘰嘰喳喳地振翅而飛。
看著一人一馬一鴿遠去的身影,一個娃娃臉的青年從一棵大樹後走了出來,手裡還抓著一個饅頭,咕噥道:“這個九王還真是人才……”他抓了抓後腦,自言自語地又道,“話說,劉叔怎麽還不來啊!
不是說和我交班嗎?
”不是哄我的吧?
!
抱怨歸抱怨,風行還是乖乖地上了自己的黑馬,一夾馬腹,追了過去,小心翼翼地和朗瑪保持了一定距離,又借著樹林遮掩自己的行跡。
又過了半個時辰後,他身後遠遠地傳來了車軲轆和馬蹄聲,越來越近……
“駕!
”
後方傳來有些耳熟的聲音,風行心中一喜,下一瞬,就見一個中年人駕著馬車從他身旁越過。
總算可以休息了!
風行樂滋滋地放緩了馬速,目送著那輛馬車遠去,這才拉著馬繩調轉了方向,心道:這次得跟公子說,讓我好好休息十天才行!
踏踏踏踏……
這一次,黑馬再也無需壓抑自己,盡情地撒腿狂奔起來,化成一道黑色的閃電,吸引了少路過的目光。
風行心裡得意不已,自家的寶貝就是這麽英俊瀟灑,高大健碩,靈活輕盈,日行千裡,如風似電……
快馬加鞭之下,風行在天色完全黑前抵達了駱越城,交上路引,通過了盤查,一進城就趕往了鎮南王府。
他走的當然不是正門!
雖說這些日子他一直都在盯著那個南涼九王,可也從小四的口中得知了官語白住所的位置。
以他的身手,想要偷偷潛入王府,簡直太簡單了!
風行翻牆而入,小心地避開守衛,不多時便到了青雲塢,他飛快地走過湖上的石拱橋,然後繞到了屋子後,書房的燭火亮著,看來公子現在應該是在書房裡了。
風行悄無聲息地走到窗戶外,一隻手還沒搭上窗檻,就聽小四冷冰冰的聲音從書房裡傳來:“走正門!
”
風行摸了摸鼻子,真是沒趣,又被發現了。
他可沒打算討好小四,一手在窗檻上一撐,就輕快地側躍進了書房裡,笑眯眯地喊了一聲,“公子。
”
官語白站在書案後執筆畫畫,他身穿一件深藍湖綢儒袍,烏黑的頭髮以一根白玉竹節簪固定,看來儒雅俊秀。
他是那麽專心緻志,聚精會神,仿佛完全不知道風行的到來。
風行等了好一會兒沒動靜,好奇地摸了摸鼻子走到書案前,伸長脖子張望了一眼。
隻見那流暢、細膩的筆觸毫不遲疑地勾勒出一隻停在枝頭的雀兒,姿態生動,活靈活現,順著那雀兒那對靈動的眼珠看去,枝頭下,一隻翠綠的螳螂躍然紙上……
風行差點沒笑出來,這幅畫一看就知道畫的是“螳螂撲蟬、黃雀在後”,公子可真是壞心……咳咳,不對,有情調。
官語白的手指輕輕叩了叩書案,見到書案上放著一碗還未動過的燕窩粥,風行眼睛一亮,不客氣地拿起大快朵頤,完全無視小四冷冰冰的眼神。
好一會兒,官語白終於放下了手中的畫筆,而風行的燕窩才喝了一半,他依依不舍地放下碗後,稟告道:“公子,那個什麽九王在黃昏的時候已經放出了信鴿,相信‘那邊’很快就會接到消息,派人來接應了。
”
說著,他頓了頓,涎著臉說:“公子,我這黃雀跟了螳螂老半天,也不容易,您再賞碗燕窩吧。
”他這舌頭一嘗就知道,那可是上好的血燕,香醇細膩順滑。
真不愧是鎮南王府啊,一出手就是不一般!
小四的臉色越來越臭,一眨不眨地瞪著風行,仿佛在說,你的臉皮也太厚了吧。
風行滿不在乎地吃著他的燕窩,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事他才不乾呢。
這麽好的燕窩不進他的肚子,簡直是暴殄天物啊!
官語白沉吟片刻,緩緩道:“小四,陪我走一趟,我們去見鎮南王。
”
燭火跳躍著,昏黃的光線中,他那雙烏黑漂亮的眸子仿佛夜空最璀璨的星子,閃爍著睿智深邃的光芒。
說到鎮南王,此刻的他正愁眉苦臉地在書房裡來回踱著步,心中無比的焦慮。
駱越城越亂,他越怕被官語白知道,可事態不知不覺就到了難以控制的局面。
甚至,他就連一個可以遷怒的人都沒有,世子妃去寺裡祈福是得了他的允許的,而且出入也十分的低調,他實在沒法去責怪她太過張揚惹了南涼人的注意。
哎。
不管是南涼還是皇帝怎麽就這麽看不得他好呢,總要折騰出事來。
“王爺。
”書房服侍的大丫鬟桔梗在門外稟報說,“安逸侯求見。
”
鎮南王的心裡“咯噔”一下,真是怕什麽來什麽……沒聽說安逸侯今日有外出啊,怎麽這麽快就知道了呢……
他很想借自己身子不適把官語白給打發了,可這個理由聽起來實在是太假了。
鎮南王哀聲歎氣地說道:“請安逸侯進來。
”
不多時,官語白就被領到了鎮南王的書房,見過禮後,坐在了下首的圈椅上。
丫鬟們端上了茶。
鎮南王熱情地招呼道:“侯爺,這我們南疆獨有的柳花茶,在王都可是品不到的。
”
官語白謝過後,端起茶盅抿了一口,讚道,“微苦而回甘,清香怡人,果然與眾不同。
”
鎮南王笑著說道:“侯爺喜歡的話,一會兒本王讓人送些去青雲塢。
”
官語白放下茶盅,含笑道:“多謝王爺。
”他停頓了一下,說道,“王爺,本侯聽聞今日駱越城又戒嚴了,可是出了什麽事?
”
鎮南王臉色不佳,長歎了一口氣,說道:“哎,侯爺,你知道的,近日南涼實在囂張。
他們被阿奕阻在了惠陵城,就想要用世子妃來威脅阿奕,實在欺人太甚。
本王自然不能姑息,必須要嚴查,倒是擾了侯爺的清靜。
”
這一次,官語白沒有像往日那般好說話了,他思忖了片刻,說道:“王爺,恕本侯直言,南涼囂張至此,惠陵城的戰事真得沒有問題嗎?
”
鎮南王的心都提了起來,乾笑了兩聲道:“侯爺,有阿奕在,南涼絕踏不進惠陵城半步。
”
官語白的眉峰微皺,說道:“南涼在駱越城行事如此肆無忌憚,想必是存了誓在必得之心,而駱越城卻沒有絲毫的應對之道,給了南涼一次次可趁之機。
王爺,本侯一直相信王爺的南疆軍必能守妥南疆,可如今看來,似乎並不妙。
”
鎮南王心裡更加煩躁了。
怪就怪這次的事實在鬧得太大,讓他想要含糊一二也不成。
官語白字字句句間雖無逼迫之意,但也讓他難以托辭回避。
鎮南王端起茶盅,用碗蓋緩緩地撇著茶湯,借著這功夫思索了片刻,說道:“侯爺多慮了,南涼是討不得惠陵城的好,才會想要用世子妃來逼迫阿奕……南涼這區區蠻夷小國,又豈是我南疆雄師的對手。
”
官語白神色微凜道:“王爺,請慎言。
”他意味深長地說道,“本侯是奉聖命來的南疆,聖意如何,王爺也是心知肚明的。
因南涼之故,南疆暫無兵力奉行聖旨攻打百越,本侯也能理解。
可是,現如今依王爺之意,南涼根本不為懼,既如此,為何這場戰事還在膠著?
”
鎮南王臉色一變,頓時便知自己是說錯話了。
他正要開口彌補,又聽官語白繼續說道:“……王爺,南疆是真得無力奉旨,還是故意放任南涼,從而借故不願奉旨呢?
”
這句話已是誅心了,鎮南王神色一凜,脫口而出道:“安逸侯,話可不能亂說。
”
“王爺請息怒。
”官語白神色溫和,絲毫沒有剛剛咄咄逼人之色,“本侯自然是相信王爺不會抗旨不遵的。
隻是既然到了南疆,何時與百越開戰,本侯還需上折回稟皇上。
”
鎮南王沉默了下來。
官語白自從到了南疆以來,事事都做得穩妥,哪怕自己表示暫不能與百越開戰,他也從來沒說什麽。
如今……哎,如今,實在是駱越城太不爭氣了。
若是自己說南涼來勢洶洶,南疆恐擋不住,屆時指不定皇帝會借故派兵支援。
可若是自己說南涼根本不值一提,那麽自己也別想借其來回避百越之事了,否則便是一個抗旨不遵之罪。
左也不是,右也不對,無論自己怎麽做,似乎都討不了好。
事情怎麽會弄成這樣呢……
鎮南王一聲歎息,不由說道:“那依安逸侯的意思,又當如何呢?
”
官語白考慮了很久,久到鎮南王忍不住又要開口的時候,他才說道:“本侯想去一趟惠陵城,親眼看看如今戰況如何。
”
鎮南王神色凝重,確認道:“侯爺要去惠陵城?
”
官語白直言道:“本侯不得不去,還望王爺允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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