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牢房中,隻有角落裡的一盞油燈發出昏黃的光芒。
蕭奕和官語白氣定神閑地在兩個護衛搬來的交椅上坐下,竹子在一旁伺候茶水,茶香彌漫,衝散了地牢中那淡淡的黴味,仿佛他們所處的不是陰暗的地牢,而是一間茶室似的。
在最初的狂喜後,白慕筱心中越來越緊張,心跳如擂鼓般回蕩在耳邊。
她知道她必須抓住這次機會,才有可能離開這個鬼地方。
想著,白慕筱不由攥緊了拳頭,上前一步,急切地說道:“蕭世子,無論你和侯爺想知道什麽,我都可以告訴你們!
”
“哦?
”蕭奕眉尾一挑,似笑非笑,仿佛在說,你又能告訴我什麽?
白慕筱飛快地思索著,蕭奕讓手下千裡迢迢地把自己從王都綁來南疆,定是有所圖,她原先還以為是因為南宮玥與自己有舊怨,想要當面羞辱自己,所以太後才出爾反爾地把自己送給了鎮南王府。
可是此刻她知道她錯了,蕭奕既然帶著官語白過來,就代表著這事與南宮玥無關……難道是因為西夜?
想起兩年前西夜攻打西疆時韓淩賦沒少給南疆軍添堵,白慕筱就自以為真相了,近乎討好地把韓淩賦當時如何挑唆先皇對付鎮南王府,以及他曾和西夜大將撻海達成合作的事都一一說了……
聞言,蕭奕卻是面露不耐之色,他根本就沒興趣聽王都這些亂七八糟的糟心事,也不是為此而來。
“夠了!
”蕭奕直接打斷了白慕筱,“本世子對這些不感興趣,本世子隻想知道當年韓淩賦所獻連弩的設計圖紙是從何處得來!
”
白慕筱完全沒想到蕭奕會提起連弩,不禁怔了怔,臉上露出一絲訝色。
當年為了讓韓淩賦能在先皇跟前露臉,她把連弩的圖紙給了韓淩賦,然而韓淩賦無能,所製作出來的連弩居然不堪一用,此後,她也就把這件事忘了,直到蕭奕今日竟然舊事重提。
白慕筱半垂眼簾,一下子想明白了。
原來如此!
原來蕭奕大費周折地把她帶來南疆,為的是那連弩的圖紙。
也是,她所提供的連弩是超越這個時代的武器,韓淩賦目光短淺,卻自有慧眼識英雄之人!
與韓淩賦不同,蕭奕和官語白都是傲笑天下的當世梟雄!
白慕筱不由心跳加快,一度陷入絕望的心湖中又浮現了一簇希望的火苗。
她擡眼看向二人,頷首道:“連弩乃是我所設計!
”她說得飛快,眸光在油燈昏黃的光線中閃了閃。
她在說謊!
蕭奕一眼就看出她眸中的心虛,與一旁的官語白交換了一個眼神,兩人都是心知肚明。
蕭奕的嘴角微微彎起,透著一抹嘲諷,心道:白慕筱這個女人果然是喜歡自作聰明!
若非官語白求賢若渴,想找到連弩真正的設計者為大越所用,蕭奕根本不想理會白慕筱。
對蕭奕而言,連弩是誰設計的不重要,隻要他和小白聯手,根本就沒人能擋在他們前方!
官語白合上茶蓋,放下了手中的茶盅,忽然道:“白姑娘,你所設計的連弩可以連發十二矢,射程達八百步,其精妙可說是舉世罕見……白姑娘在機簧武器上見解獨到,巧思妙想,令我十分佩服。
”
白慕筱自信地挺直了腰闆,眸中熠熠生輝,微微一笑道:“侯爺過獎了。
”
官語白緩緩又道:“最近我正在研究一種袖箭,隻是在機簧上,遇上了一些阻礙,百思不得其解,還請白姑娘提點一番……”說著,官語白做了一個手勢,小四就從袖中拿出一卷羊皮紙。
袖箭?
!
白慕筱面色微變,心裡咯噔一下。
對她來說,袖箭不過是在話本中出現的名稱而已,她根本就一竅不通。
可是機簧之術殊途同歸,她不能說她不懂袖箭……
她必須想辦法聲東擊西才行!
白慕筱心念轉得飛快,眼神變得堅定起來,含笑道:“侯爺,機簧之術隻是小道。
”她撫了撫衣袖,侃侃而談,“究其根源,方是大道。
蕭世子,侯爺,隻要二位答應放我一條生路,我願意獻上一種冶鐵術,可以改善鐵器硬脆的缺點,讓鐵器更輕、更硬,也同時具備更好的韌性!
”
蕭奕和官語白應該可以明白,一旦有了她的冶鐵術,南疆在鍛造兵器和其他鐵器上將遠超大裕,在以刀劍槍為主要兵器的時代,這將讓南疆軍的戰鬥力遠超其他國家,就算將來蕭奕想要揮兵北上,也是大有可能!
想著,白慕筱的眸中迸射出銳利的光芒,容光煥發。
蕭奕摸著下巴,嘴角的笑意更濃了,饒有興味。
他隱約明白了,往日裡,韓淩賦應該就是這麽被這個女人忽悠過去的吧。
白慕筱目露期待地看著二人,本以為蕭奕會追問她關於冶鐵術的事,卻見對方悠哉地喝著他的茶,仿若未聞般。
與此同時,小四已經走到了白慕筱跟前,打開了手中的那卷羊皮紙。
官語白淡淡道:“還請白姑娘指教。
”
看著那張羊皮圖紙上繁複精細的袖箭結構與一條條備注,白慕筱渾身僵直,櫻唇微顫,腦海中一片混亂,不知該如何回應,最後僵硬地問道:“不知侯爺想改進何處?
照我看,這張圖紙並無問題。
”
“白姑娘可肯定?
”官語白語氣輕淡,卻是步步緊逼。
難道說這張圖紙中有什麽問題?
白慕筱瞳孔微縮,心猛然提了上來。
忽然,她明白了,官語白所謂的請教不過是一個借口,對方真正的目的是想看看她有沒有真才實學。
官語白用兵如神,文武雙全,不僅聰明絕頂,而且心細如發,如諸葛再世,他可不是自己能輕易蒙混過關的人物!
更別說,他還是有備而來。
沉默彌漫在牢房中,所有人都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白慕筱,四周的氣溫在短短的幾息中似乎驟降了許多,白慕筱隻覺得一股寒氣自心底嫋嫋升起。
須臾,白慕筱咬了咬下唇,終於道:“既然侯爺已經猜到了,那我也不再隱瞞,連弩並非我所設計……”
這個答案早在蕭奕和官語白的意料當中,兩人皆是雲淡風輕。
“敢問白姑娘又是從何處所得?
”官語白繼續問道。
白慕筱眼簾輕顫,含糊地說道:“我是無意中在一家書鋪裡淘到了一本來自海外的書籍,從書中所得。
還有,我剛才所說的冶鐵術……”
隻可惜,蕭奕和官語白已經沒興趣聽下去了,直接站起身來。
他們都看出了白慕筱眼神中的遊移不定,知道她不過是意圖蒙混罷了。
官語白嘴角仍噙著一抹淺淺的笑意,道:“既然白姑娘隻是偶然所得,那麽想必所知有限……阿奕,我們走吧。
”
說完,兩人一前一後地朝牢房外走去,毫不留戀。
白慕筱臉上頓時血色全無,緊張地試圖叫住他們:“侯爺,且聽我一言……”
她還以為她可以憑借冶鐵術令他們驚豔歎服,從此在南疆站穩腳跟,得到新的人生!
她還以為以她的驚世才華,憑她知他人所不知,蕭奕和官語白一定會賞識她的才華。
她還以為蕭奕既然連韓淮君和傅雲鶴都可以重用,想必用人不拘一格,唯才是舉,那麽應該也會用她的!
她完全沒想到他們會是這樣的反應,他們竟然就這麽走了。
“蕭世子……”
白慕筱還想上前,想要叫住這二人,卻被一個護衛攔住了去路。
那護衛不耐煩地以刀鞘推了白慕筱一把。
她踉蹌地退了幾步,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蕭奕和官語白大步流星地走出了牢房。
緊跟著,那些護衛搬走了交椅和案幾,然後“砰”的一聲,沉重的牢門再次關閉,牢房中又隻剩下了白慕筱一個人,被絕望的孤寂與黑暗所籠罩……
至於蕭奕和官語白,已經走出了地牢。
二人身後,地牢大門又“砰”地被人從裡面關上了,庭院裡一切恢復如常,鳥語花香,風和日麗。
二人閑庭信步地往前走著,蕭奕漫不經心的聲音自風中傳來:“小白,你怎麽看?
”
“她沒有說真話。
”官語白肯定地說道。
“哦?
”蕭奕挑眉看著官語白。
“她說她是無意中從一本海外的書籍中看到了連弩的圖紙,假設她剛才所說的冶鐵術也是來自那本書籍,倒也勉強說得過去。
”官語白不緊不慢地分析道,“可是,那些風格各異卻又驚豔絕倫的詩詞又作何解釋呢?
”
總不會又有一本古籍正好記錄了許多不為人知的好詩好詞吧?
!
蕭奕的直覺也告訴他白慕筱是在撒謊,他隨口道:“那就關到她說為止!
”
對蕭奕來說,白慕筱微不足道,也就是關起來給口飯而已。
話語間,二人來到了東儀門附近的一條岔道前,蕭奕停下了腳步,指了指右邊道:“小白,外祖父打算今日啟程回和宇城,我要去送送他。
”
官語白應了一聲,道:“阿奕,替我向他老人家問安。
”
兩人在此分道揚鑣,一個回了青雲塢,一個則是走向右邊的青石闆小路,往聽雨閣那邊去了。
還未進院子,蕭奕就聽到一陣熟悉的說笑聲自牆的那頭傳來,顯然,南宮玥和小蕭煜比他早到了一步。
蕭奕唇角微翹,加快腳步進了庭院,一眼就看到兩大兩小正在一棵梧桐樹下的石桌旁說話。
方老太爺坐在輪椅上,懷中抱著一個紅色的繈褓,俯首看著繈褓裡可愛的小嬰兒。
他由著小團子抓著自己的一根手指玩,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
小蕭燁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閉上了眼。
小蕭煜就站在方老太爺的輪椅旁,一本正經地解釋道:“外曾祖父,弟弟每天大半時間都在睡覺,娘親說弟弟在長身體。
”明明他也在長身體,都沒弟弟睡那麽多!
誰讓他是哥哥呢,隻能多照顧照顧這個懶弟弟了!
看著小蕭煜一副小大人的模樣,方老太爺笑得更開懷了,道:“我們煜哥兒真聰明,知道得真多。
”方老太爺一邊說,一邊把繈褓交給了一旁的乳娘。
那是當然!
小蕭煜得意地挺了挺胸,然後把腦袋往老人家的懷裡蹭了蹭,撒嬌道:“外曾祖父,您要快點回來啊!
我和弟弟都會想您的!
”
小蕭煜似乎怕老人家不信,很快又補充道:“很想很想很想!
”
南宮玥坐在一旁,笑吟吟地看著小蕭煜哄人,他們家的煜哥兒啊,嘴巴就跟抹了蜜糖似的。
方老太爺本來就心中不舍,被小蕭煜一說,更是一時離情別緒湧了上來,眼眶微酸,急忙道:“外曾祖父也會想念我們煜哥兒的!
”
方老太爺慈愛地地摸了摸小家夥毛茸茸的小腦袋,眼神柔和極了。
若非有事待辦,方老太爺也不想離開碧霄堂,對他來說,碧霄堂已經是他的家了,外孫與外孫媳再孝順不過,兩個外曾孫可愛貼心。
可是,這一趟他必須回去。
再過幾日,就是方家一年一次的祭祖了,他作為長房的代表,怎麽也得回一趟祖宅!
南宮玥正想說什麽,眼角正好瞟到一道頎長的紫色身影走進了院子,一下子被吸引了注意力,笑著喊道:“阿奕!
”
“爹爹!
”小蕭煜也看到了蕭奕,急忙跑了過去,如願地被他爹抱在了懷中,接著“吧唧”地在他爹臉上親了一下。
小蕭煜是真的想爹爹了。
最近,爹爹老是不在家!
小家夥醒來時,娘親就說爹爹已經出門了,然後在他晚上睡覺前,都沒看到爹爹回來。
方老太爺也知道蕭奕很忙,因此昨日蕭奕來給他請安時,他就讓蕭奕今日不用來送他了,反正他也就是出去幾天罷了。
等辦完了事,他就立刻回來,他還要親眼見證越國的成立,這是外孫的心血!
想著,方老太爺心中一片激蕩,看著這對極其相似的父子朝自己走近。
“外祖父,”蕭奕含笑道,“我安排了幾個護衛護送您回和宇城。
”
最近建國事雜,蕭奕忙得隻有回屋睡覺的時間,而南宮玥又剛出月子,他們夫妻倆實在抽不開身,所以這一趟他也隻能讓碧霄堂的護衛護送方老太爺回去了。
方老太爺也沒跟蕭奕客氣,應了下來,然後道:“阿奕,時候不早,我也該啟程了。
”
方老太爺流連地看著蕭奕一家四口,目光最後落在小蕭燁的睡臉上,渾濁的眼眸中盈滿了笑意。
這一趟,他回和宇城的方家祖宅不僅是為了祭祖,還有另一個目的,就是想著趁這個機會,和方氏族長說說他打算給長房過繼小蕭燁的想法。
過繼規矩大,方老太爺暗自琢磨著打算等燁哥兒滿一周歲時再正式向鎮南王提出,但在這之前,他必須得先在方氏族中通個氣。
之後,蕭奕親自推著方老太爺的輪椅去了東儀門,又抱著他上了馬車,然後一家四口靜立原地,一直目送馬車出府,飛馳而去,很快就消失在了路的盡頭……
小蕭煜因為方老太爺的離去情緒有些低落,不過,沒一會兒,一隻黑白相間的小奶貓熱情地跑來蹭他的小腿,小家夥就又展顏笑了。
“圍棋!
”
小貓是他的新玩伴,他還給它取了名字,叫圍棋。
如今小蕭煜每天除了跟著娘親學習外,就是照顧弟弟和小圍棋,日子過得十分忙碌充實……
幾天後,小家夥如常般在小書房裡隨娘親讀書,忽然,一陣粗率的挑簾聲響起,畫眉氣喘籲籲地衝了進來,也顧不上其他人疑惑的眼神,焦急地稟道:
“世子妃,和宇城那邊剛傳來消息,說是方老太爺得了重病!
”
四周的空氣頓時一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