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0章 代表
這一年,《農民日報》創刊,一些平凡而不平庸的農民,開始出現在衆人視野中,農村政策慢慢放寬,因地制宜首次被提出。
這一年,龍國向太平洋預定海域成功發射第一枚運載火箭。
...
這一年,發生了太多的事,好人得以昭雪,壞人得以嚴懲,國家正在從悲痛的教訓中蘇醒,世界正在以一種新的目光,來審視這個崛起的東方巨人。
吳應成和十位受邀群衆坐在露天會場的第一排,一面聽着陳鎮長那充滿熱情的演講,一面背着自己那份演講稿,空隙之時,還轉過頭去看看身後的觀衆。
他們是來自雙溝鎮六鄉一鎮的代表性人物,有默默無聞的農民,有讓人羨慕的司機,有為雙溝鎮教育事業做出貢獻的老師,也有忙裡偷閑的飯店老闆...
他們個個激情高漲,為能參加這樣的會議而高興,彼此表達着彼此的喜悅和驚訝,并随着陳鎮長宣讀的每一項成就,真誠而驕傲的鼓着掌。
吳應成的目光并沒有在他們臉上停留多久,他隻是在尋找那張臉,一張無比純淨的臉,一張像是仙女的臉。
他不知她有沒有時間,也不知道她會不會來,他隻希望她能來,因為今天他所講的,其實也她想說的。
但他已經沒有時間找了,陳縣長終于把龍國這一年取得的成就講完了,整個人感動的留下了眼淚。
趙侃接過了話筒,拍了拍那嶄新的紅布,簡短地說了幾句,宣布了一件讓全場群衆沸騰的事。
“下面我們有請群衆代表,我鎮優秀青年農民吳應成上台,來給我們說說他對咱們鎮的發展意見。
”
群衆們沸騰并不是因為吳應成有多出名,也不是因為他平時給他們中個别人的小恩小惠,而是因為這代表這個世界已經重回了正軌,人民群衆又能站在台上,像一個當官的一樣,說出自己的想說的話了。
這是時代的進步,是80年雙溝鎮的大事,也是吳應成今天的大事。
盡管吳應成是重活一世,可看着那麼多雙眼睛,感受着他們的激動和驕傲,他還是不禁有些激動,今天他将要像一個英勇的戰士一樣,第一個沖出戰壕,打響雙溝鎮新舊思想戰鬥的第一槍。
“鄉親們,各位領導,大家好,我是吳應成,很榮幸今天能站在這裡,說出自己心中想要說的話。
在三個月前,我剛從學校畢業,拿到了人人羨慕的鐵飯碗...”
吳應成不緊不慢地開始了自己的演講,雖然激動,但并沒有表現出沖動,如唐月婉所說一般,也沒有講那麼多的大道理,那麼多的激情話,而是從自己甩掉鐵碗,轉而收席子開始說起。
當然,這其中略去了張翠蘭,也略去了酒廠、古董這些細枝末節,就單單從這件事,說明一個人敢于創新、敢于打破陳規是多麼重要的事。
這些事情,很多人都知道,所以能引起共鳴,衆人很快被他的事情所鼓舞,吳應成還沒有講完,他們已經開始讨論在改革開放這股春風下,應該要怎麼去做,怎麼去活。
“樹挪死,人挪活,這個吳應成連老師都不當,卻白手起家收席子,這股子勁值得咱們去學習呀。
”
“種田、種田,天天想着種田,一輩子就隻能種田,這小吳說的對,想法決定做法,做法決定活法,咱們要想活得好,就必須從思想開始改變。
”
...
人都有思想,如果沒有,那就等同于死物,一旦被激活,它就會如一輛列車一般,帶着巨大的慣性向前沖鋒,任何力量都不能将其阻擋.
你能做的,要麼就是像一隻受驚的小鹿一樣躲開,要麼就是像一個勇士一般跳上這列火車,乘風破霧、為即将到來的挑戰和美景發出激情的呐喊。
在面對吳應成這種可以說是反動的思想面前,的确有人選擇暫時的避讓,比如說陳鎮長,他那雙藏在厚厚眼鏡片後面的眼睛,雖然充滿着辯論的激情和不削的憤怒,但他什麼也沒有說,更沒有阻止吳應成說下去。
因為更多的勇士選擇了跳上這列火車,他們有的充當起乘客,一面增加這列火車的慣性,一面展望着前面的美麗風景;他們有的充當起加煤工,把一塊塊的煤加進熊熊燃燒的鍋爐裡。
他們讓這列車越跑越快,能量越來越大,根本不能停不下來,以至于吳應成之後的保守派上台時,根本沒人在聽他在講什麼,這種漠視讓他發了火,聲音也高了許多,卻于事無補,不得不草草講了幾句便下了台。
當老蔡這個老油子上來時,又用诙諧而調侃的語言把這股浪潮再推一波,人們的談論聲已經蓋住了台上的演講聲,陳鎮長這才不得不出馬,用洪亮而略帶憤怒的聲音阻止了大家的議論。
但議論可以阻止,他卻阻止不了這種先進的思想,這種敢于冒險的精神,以至于當韓英的姑姑韓夢華上台時,隻說了我支持吳應成的看法時,台下便響起了雷鳴般的響聲。
吳應成看了看一臉黑線的陳鎮長,知道今天的事情已經出乎他意料之外了,他可能把這位老鎮長給得罪了。
可回頭看着那一雙雙充滿激情和幹勁的贊同眼時,看着趙侃那會心的微笑時,看着老蔡和韓夢華比起的大拇指時,他知道自己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
一個小時後,這場原本應該更長的慶祝大會,因為吳應成點燃了陳鎮長不喜歡的火焰而提前結束了,唐月婉卻始終沒有來。
吳應成略感失落,正準備去問問遠處的吳德權時,趙侃已經走了過來,小聲道:“小吳,老陳讓你去他辦公室。
”
吳應成知道真正的戰役才剛剛開始,要說服一心想過上好日子的農民容易,可要說服一個官就不容易了。
因為農民雖然不講理,卻容易相信人,他們沒有為官者那種遠的眼界,也沒有為官者那種身擔萬斤的負重感。
而為官者恰好相反,講理卻不服理,他有更多的事情考慮,不隻是一年,甚至是十年。
可吳應成有信心,因為陳鎮長沒有讓派出所的人直接抓走他,也沒有讓别的人來說這件事。
這說明他與記憶中一樣,是一個就事論事的好官,而不是一個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奸臣。
當吳應成走進辦公室時,這位今年已經五十五歲的老鎮長正拿着一個掉了漆的杯子,站在斑駁的窗台前,看着外面仍三三兩兩在讨論的人們。
“來了?
”
他沒有轉頭,說話的語氣好像是多年的朋友,又好像是等待着決戰的勇士。
“來了。
”
吳應成也沒有多說,他知道這種時候說的越多,錯的越多,被人抓住的把柄的越多,失去的主動權越多。
“坐吧。
”
陳鎮長轉過身來,拉上那張有些發黑的白色的窗簾,本來就不太亮的屋子,變得有些昏暗起來。
他走到那張磨光的椅子面前,慢慢坐下,喝了一口水,放下杯子,整了整發白的中山裝,問道:“小吳,你今年多大了?
”
吳應成知道,他的這些動作,其實是在壓制心中的沖動,是不想讓自己覺得,他已經被一個平頭老百姓逼得有些想發火了,這是一個好官的堅持。
“陳鎮長,我今年二十二了。
”吳應成不卑不亢地道。
陳鎮長又喝了一口水,道:“二十二歲,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已經是個小排長了,手下管着三十多号人呢。
記得那是1947年5月22日,我們所在的旅被敵人圍困在一座山上,要米沒米要面沒面,天上的空投來不了,山下的鄉親們上不來。
我們就流着淚殺馬吃、馬吃完了就吃樹皮,後來敵人就用燃燒彈燒樹,我們就連樹皮也沒得吃了。
”
他說着,轉頭看着外面的天空,好像是在回憶那難忘的往事一般。
“怎麼辦呢?
我們就吃土,哦,就是觀音泥,白色的那種,這東西頂餓是頂餓,吃半個饅頭那麼大一塊就飽了,可這東西那裡有營養呀,還拉不出來。
我們吃了七八天,一個個肚子大的像孕婦一樣,可身體卻沒有一點勁,連走路都走不穩,我身體壯還能抗得住,可...。
”
陳鎮長說到這裡,那雙蒼老的手不住地顫抖起來,拿起水杯想要喝水,可杯子裡已經喝完了,吳應成已經能感受到他心裡的痛,也沒多說什麼,急忙拿起旁邊的水壺給他倒了一杯。
他喝了一口,情緒穩定了許多,繼續道:“可我的那些兄弟們,他們一個個就那樣餓死了,我昏迷前就發誓,如果我能活下來,我絕對不會再讓我管的任何一個人挨餓。
你今天在大會上說的話也不是沒有道理,現在解放了,人民當家做主了,想幹什麼就能幹什麼了。
可你有沒有想過,咱們雙溝鎮就窩在這山卡卡裡,望岩、東門、新安三個鄉還好,還有一條路通往縣城,農民有個什麼還能去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