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慶春道:“他們傷的是我的兄弟，又不是我，我做不了這個主。
”

　　吳應成也不想為這事多做糾纏，道:“林所長，這樣吧，我們現在就去醫院找他兄弟協商，如果不成，我們再來找你。
”

　　林宇飛突然發現，眼前這個不怎麼起眼的小子，越看越順眼了，還挺講道理的。

　　“好吧。
可在這之前，你這堂弟還不能走，你快去快回，我等你下班。
”

　　“好。
”

　　吳應成轉頭吳應春道:“現在事情已經明白了，我相信派出所的同志，也不會為難你。

　　你小子也不要給我惹事，乖乖在這裡等着，我很快就回來。
”

　　吳應春現在有了奔頭，脾氣好了許多，點了點頭。

　　“哥，你放心，再你回來之前，我就坐在這裡，絕對不給你惹事。
”

　　“那就好。
”

　　吳應成拍了拍吳應春的肩膀，急忙帶着蔣大力朝辦公室外面走。

　　“大舅，那我也走了。
”張翠蘭見了，急忙給林宇飛打了個招呼，跟了出去。

　　“這個丫頭片子，看來是真喜歡上這小子了。
”

　　林宇飛突然又發現，自己沒有那麼生氣了，這小子還真是挺講道理的。

　　他就喜歡這種人。

　　一面辦公，一面有一句沒一句的和吳應春打探起吳應成來。

　　出了大湖鎮鎮政府，吳應成把事情給二爸吳培義大概說了一下，讓他不要擔心，又安排跟着一起去縣城。

　　另一邊，又吩咐陳沖帶着人回雙溝鎮，順便把蔣大力安全送回去。

　　他根本就沒有見過張洪達，指認的事是泡湯了，真要想指認，那就隻能靠萬慶春了，不過看他那維護張洪達的樣子，明顯不可能的。

　　至于張翠蘭，說是要回家看一看父母，也跟着上了車，和老蔡做駕駛室。

　　吳應成和吳培義一人打了把傘，做後面的車鬥，屁股下是一張爛席子，又冰又涼的，坐上去爽翻了。

　　正準備走了，萬慶春帶着三個人，一老兩少，慢慢地貓了過來。

　　老頭五十七八左右，帶着黑色的爛雨帽，兩個少年人十七八歲，就那樣淋着。

　　沒辦法，在那個年代，人窮了，買頂雨帽都難。

　　吳應成估計這三個人是傷者唐大山的親人，喊了一聲，“喂，你們去不去？
要去趕緊上來。
”

　　萬慶春一時有些呆愣。

　　按照常理來說，被人坑了，心裡都恨的不行，怎麼可能這麼好，還主動打招呼呢？

　　“哼，少跟老子套進乎，别以為老子不知道，你想幹什麼？
不就是想趁機害老子們嗎，老子才不上當呢！
”

　　吳應成冷笑一聲，“你們四個都是男人，我們四個還有個女的，我們都不怕，你們怕個啥？
”

　　萬慶春心想:雖然那個女的大舅是所長，可我又沒有幹壞事，有什麼害怕的？
反倒是不上去，還顯得我萬慶春做賊心虛似的。

　　跟着三個說了幾句悄悄話，跟着爬了上來。

　　剛開始，六個人誰都不說話，吳培義過一會兒，就看上一眼對面的老頭，老頭也看他一眼，想說什麼，又被兩個少年人制止了。

　　不一會，萬慶春也轉過頭來看吳應成，吳應成轉眼看他時，他又像個害羞的女人一樣，急忙把臉轉過去。

　　吳應成無奈地笑了笑，也沒有說什麼，摸了摸被抖得發疼的屁股，繼續往前趕路。

　　雨越下越大，路也越來越滑，身下車子突然一晃，對面那站着的老頭身子一歪，頭上的雨帽嘩的一下被風吹落，卷入車輪之下。

　　“喔豁，我的雨帽落了！
”

　　老頭喊了一聲，急忙跑到車尾去看。

　　這種雨帽的構造很簡單，裡面是用竹條編成的圓盤形網格架子，正中間一個竹子編成的帽碗，外面一成黑色塑料布。

　　這樣的東西，哪裡能經得起車輪的碾壓，立時變成了塑料布和竹條，眼見着已經不能要了。

　　“哎呦，我的雨帽也！
”

　　可在老頭眼裡，這可是個寶貝呀，下雨天出門幹活，可離不開它，說不定撿起來還能用，又喊了一聲，就要翻車出去撿。

　　“爸!”兩個少年人急忙一把抓住了老人，“雨帽不能要了，到了縣城再買一頂就行了。
”

　　老頭看着那爛雨帽被風一吹，從地上飛起，飄進了山溝裡，根本看不見蹤影了，反手就是一耳光，随機打中了一個兒子的臉。

　　“買！
買！
買！
球錢沒得，用卵子買嗎？
”

　　被打中臉的兒子低下了頭，沒本事的人，在自己父親面前，也說不起話來。

　　老頭也沒去管，一屁股坐在車上，任憑那雨淋着他，嘴裡開始罵天。

　　“老天爺，你咱這麼不長眼喲。

　　我唐老漢養了三個兒，兩個都是書呆子，啥都幹不了，全家都指望老大過活呢。

　　這一下子好了，老大的手也傷了，你讓我唐老漢一家四口咱個辦呀？
”

　　萬慶春急忙把衣服脫了，給唐老漢頂在頭上。

　　“唐老爹，你别急，大山兄弟傷了，我讓二山兄弟來就是了。
”

　　唐老漢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頭搖得跟波浪鼓似的。

　　“這可使不得呀！
慶春，我知道你是個好人，可我這兩個娃，我自己知道。

　　哪有力氣幹你那扛席子的活，去了給你添亂還差不多。

　　哎，富人家都嫌娃讀書不行，動不動就打罵。

　　可他們哪裡知道，對于咱們窮人來說，能讀書才是最惱火的。
”

　　唐二山擦了一把臉上的雨水，恨恨地朝吳應成看了過來，好像是他把弄成現在這個樣的。

　　吳應成這會已經站了起來，在那搖晃的車子中，就迎着他憎恨的目光，走了過來。

　　什麼話也沒說，隻是把傘遞給了唐二山。

　　唐二山冷哼一聲，“你這種為富不仁家夥給的東西，我不要。
”

　　吳應成看着他，不由想起了前世十八歲的自己。

　　那個時候的自己，何嘗不是這麼有志氣，何嘗不是相信一句話：人窮志不窮。

　　可後來才知道，人光有志向是沒用的，還得靠機遇。

　　他的第一個人生機遇便是王素芬，是她給了他上學的機會。

　　“看你年齡不是很大，剛讀完高中吧？
”吳應成問道。

　　唐二山還是不吭聲，但目光閃過一道自豪的光。

　　對于他這種窮人家的孩子而言，或許自己讀的那點書，是唯一值得自豪的地方了。

　　“你讀書應該很厲害吧？
”吳應成又問。

　　“要你管！
”唐二山蹲着身子，直接轉了過去，好像在抹淚似的。

　　吳應成把傘遞給了老頭，“唐老爹，你放心，你家大娃是我兄弟傷的。

　　有什麼能幫忙的，我會盡量幫你們。
”

　　吳培義也走了過來，“老哥，你先把傘接着吧，林病了可不好。
”

　　唐老漢猶豫了一下，看了一眼萬慶春，萬慶春冷哼一聲。

　　“吳應成，别以為我不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不就是想套近乎，少陪一點錢嗎？

　　我告訴你，唐老爹家裡已經夠慘了，我勸你還是長點良心。
”

　　吳應成的火，一下子又上來了。

　　“萬慶春，我也告訴你，我吳應春做人做事，都是憑的良心。

　　這種事情，别賠多少我賠多少，少了一分錢，我就是那山溝裡的王八。
”

　　萬慶春一把傘從吳應成手裡搶了過來，遞給了唐老漢。

　　自己把席子頂在頭上，坐在車鬥上，又不說話了。

　　吳應成一見，你不鳥老子，老子還鳥你不成，一把拉了吳培義，也頂了席子，跟着坐下，車鬥裡又恢複了平靜。

　　雨越小越大了，不時天下便打出一個電閃，哐啷一聲，好像是劈在頭上一般，唐老漢恐恐地咳嗽起來。

　　張翠蘭打開車後的小門，見着吳應成一身的雨，喊道：“吳應成，要不你坐前面來吧？
”

　　吳應成見那唐老漢咳得要死不活的，咽了一口口水，終于還是說了一句。

　　“張翠蘭同志，我看這唐老爹應該是感冒了，能不能...？
”

　　張翠蘭一笑，好像是預料到吳應成會這麼說一般，打斷了她的話。

　　“好，我讓他坐前面。
”

　　不一會，車停下來了，張翠蘭跳下車來，頭上頂着老蔡的工作服，大聲喊唐老漢下車。

　　唐老漢剛開始不肯，萬慶春說了幾句，他這才下來，就要把傘遞給張翠蘭。

　　張翠蘭好像沒看見，直接爬上了車，擠到了吳應成的席子上，臉上紅撲撲地道：“今天這雨真大！
”

　　吳應成一時語塞，看着張翠蘭被雨打濕的衣裳，聞着她身上的那股淡淡的竹子清香，也不知是感動，還是無奈，是激動，還是沖動。

　　“呵呵，真的是好那什麼！
”

　　身不由已地那席子的爛洞往自己這邊移了移，穩住身體，任憑張翠蘭的身體。

　　愛情？

　　友情？

　　忠誠？

　　謝渎？

　　吳應成看着眼前的雨，感受着張翠蘭那冰冷的溫暖，想了太多。

　　想前一世的妻子，想她的文靜，想她的美麗，想身邊的人兒，想她的豪爽，想她的漂亮。

　　張翠蘭看着吳應成的臉，堅毅而充滿智慧，也想得不少。

　　想二人第一次見面，想他在吳鎮長面前的激情表演，想他抓住自己手時，那安全而舒适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