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1章 奉獻
“張老弟呀,什麼叫農民?
農者,耕也,耕者,地也。
民者,勞也,勞者,得也。
這農民不耕地,那還叫農嗎?
地裡有了糧食,還不勞作,哪裡能有收獲?
你看看我這個侄孫,把我們高岩村害了不說,還跑到你們這裡來,禍害你們同葉村。
那些個年輕人,目光短淺,隻看眼前,不看将來,也就算了,但張老弟你,可得把眼睛擦亮了呀。
如果再讓我這侄孫這麼鬧騰下去,恐怕你們村明年就要鬧饑荒了。
”
“好一個侄孫!
”
吳應成一聽,鬼火亂冒,一頭沖了進去。
“幺爺爺,那我問你,何為侄、何為孫?
”
吳德仁之所以能當村長,能去當兵,就因為他是家裡唯一上過的學堂的人,也是村裡第一個高材生。
别的不敢說,一手毛筆字,寫得龍飛鳳舞,幾句子乎者也,孔聖道德說的比誰都好。
見着吳應成突然闖進來,雖然是吓得長了老繭的心一陣亂跳,可表面卻平靜如水。
“侄者,旁親也,孫者,子之子也。
”
這個年代的讀書人,對于古文幾乎沒有怎麼學過。
可吳應成多活了六十二年,還是會那麼一點的,要不然也不會有剛才一問。
“好,我即為旁親,你卻在此中傷,我即為子之子,你卻在此誣蔑。
我問你,你這是德之道還是仁之道,是吳德仁還是無德仁?
”
吳德仁雖是老臉蒼白,可觸及他信仰之根基,還是湧出一道掙紮似的**。
“成娃子,别以為你小子讀了幾句書,就可以來這裡教訓老頭子我了。
我吃的鹽比你吃的飯還多,走過的橋比你走過的路還多,你跟我講德仁,你還不配!
”
既然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了,吳應成也顧不得長幼之序了。
“吃的鹽再多,若不用心,永不能辯其味,走的橋再多,若不用眼,永不知其形。
我吳應成是什麼人,你用心去想,自然會知道,我吳應成做了什麼,你用眼去看,自然會看個明白。
可現在呢,你一不用心去想,二不用眼去看,就憑着自己的一已之念,便把我吳應成說的豬狗不如、十惡不赦,我問問你,你的德在哪,仁又在哪?
”
吳德仁嚯的一下站了起來,他有六十多年的見識,吳應成也有,可吳應成有一顆年輕的腦袋,他卻沒有。
就此一點,無論是做事還是争辯,他都已經注定不是吳應成對手。
可在他眼裡,他的劣勢不止如此。
如果吳應成進來,就說一些‘是嗎’之類的裝逼話,又或者是‘老龜兒子’之類的罵人話,他都可以憑着幾十年的生活經驗,給以強力的反擊。
可這小子偏偏以他這驕傲而又自豪的名字為基石,展開強有力的質問和辯解。
更棘手的是,一來一去,兩回對決,這小子竟然沒有說一個髒字。
小子不可怕,就怕小子有文化。
看着一旁張老弟,又看了看院子裡,幾個好事的老百姓,吳德仁感覺今天遇到了對手。
但他當了這麼多年的村長,讀過那麼多的聖賢書,見過那麼多可敬而又可愛的人兒,他知道自己是個什麼樣的人。
他沒有違背父親恩師的教誨,沒有辜負D和國家的培養,始終堅持着自己的做人原則,堅持着德仁的做事标準。
雖然他已打算一輩子不說,可現在被眼前這個小子逼到這種境地,他不得不說了。
“好,今天,我就來給你好好說說,我吳德仁的德和仁。
當年,我放棄進城的機會,選擇留在這山溝溝裡,帶領村民脫貧緻富,這便是我的德。
我的兩個兒子死了,我沒有怪過任何一個人,而是選擇默默承受,這便是我的仁。
”
“你說什麼?
”
吳應成心中猛然一震,在那一瞬間,好像抓住了什麼,但稍縱即逝。
在他前一世的記憶裡,吳德仁是有點文化,但還成不了工人,也曾立過功,但還當不了大的領導。
除了平時說話講理時,能把講得服服帖帖,不講理時,能把你鬧成神經病之外,好像也沒有什麼特别的能力。
這樣的人,怎麼會有進城的機會呢。
至于他說的沒有怪過任何人,那他為何要向村民要錢呢,難道不是變相問衆人要賠償費嗎?
還有,前一世的他,為什麼會把那些錢留到最後呢?
...
太多的疑問,在這個時候湧出,一下子斷了他戰鬥的激情。
吳德仁抓住機會,繼續開始發難。
“成娃子,那我問你,你的德仁又在哪裡,你又為咱們高岩村百姓做過什麼?
今天竟敢跑這裡來,質問我這一個土已經埋了大半截的老頭子?
”
“我的德和仁?
”
吳應成回過神來,可那不是戰鬥的激情,而是深沉的感懷。
如果吳德仁用心看,他會發現,此時的吳應成,眼中好像映像出一個美麗的小鎮。
但他沒有仔細看,因為屋内的光太過晦暗,因為他心中的怒火太過強烈。
有錢就了不起嗎,有錢就能裝逼嗎,有錢就能不顧他人的死活嗎?
是的,太多的事,他管不了,可他還能管住自己的村子。
“不錯!
你說我冤枉你、誣陷你,那你說說看,你現在做這些,那裡是一個有德有仁的人應該做的?
”
其實,吳應成也不想說這些。
在這個年代,德仁尚可提,幾十年後,提都沒有人提。
因為不管你是真德還是假德,隻要你敢提,都會一群網絡噴子噴得體無完膚。
可事已至此,他不得不說,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清除前行路上的最大的絆腳石。
他知道這塊石頭很大很頑固,可他也不是輕言放棄的人。
今日清除不了,就先把它給動搖了再說,動搖不了,就先把它錘下一塊來再說。
“我的德起于高岩村,但不會止于高岩村,我的仁不能澤及萬民,但我會将我的熱血灑滿這片大山。
”
在那一瞬間,吳德仁猛然一顫。
他想起了他的老班長,那個用胸口為他擋住子彈的人;他想起了自己的父親,他用自己所有的财富,證明了人應該怎麼活。
他甚至想起了他的兒子,也許他沒死,他應該也會說這些話。
但他是老人,一個孤獨的老人,一個倔強的老人。
他不相信,在這個年代,在這個窮山溝溝裡,還有這樣的年青人,肯為了他人,無怨無悔地奉獻自己的青春和熱血。
而且他就站在自己的面前,就像生他養他的華龍山一樣,挺拔巍峨,一動不動,堅定的讓人不得不信。
“哼!
大話誰都會說,古往今來,能做到的有幾個?
”
“我從不說大話,我的德一年可見,我的仁十年可見。
隻請你在這之前,收起你的德與仁,試看我的德與仁。
”
吳應成說完,轉身出了門。
不是害怕吳德仁反擊,而是因為自己終于說出了這些話。
他感覺自己是在發誓,就對着這片永生難忘的藍天,就對着遠處那座美麗的大山。
他知道要實現這個誓言,還有很多事要做,他得抓緊時間,他沒有回到父母那裡,而是往村裡走去。
走到高高的石階梯上時,他回頭一看,吳德仁拿着他的煙鬥,正遠遠的跟着他。
他知道,他是來看自己的笑話了。
的确,吳德仁是不講理,但他又講理,講的是文人的理,那是他的底限。
可那些村民就難說了,他們沒有文化,愛你,可以用身體把你熱死,恨你,可以用口水把你淹死。
“吳應成,你狗.日的,還好意思回來!
”
“喲,有錢人回來了,借點錢使使呗!
不還的那種。
”
“哼,都在鎮上修房子了,還跑到這窮山溝溝裡來做什麼?
”
...
他們用各種方式,展示着心中的不滿,好像一夜之間,吳應成就由天使變成了魔鬼,由财神變成了瘟神。
簡單而粗暴。
吳應成應對的法子也簡單而粗暴。
明嘲,一罵對之,暗諷,一笑了之。
回到那個院壩坎都被挖了一截的家,大妹吳彩華果然沒有去放牛,而是拿着一本自己學過的書再看,二媽在幫忙帶小的。
吳應成擔心她因這事受到影響,正想開解她幾句,這小丫頭片子先不先開解起他來,“哥,謠言止于智者,你不要不開心了。
”
吳應成一笑,有了這句話,想不開心都不行了,陪着她看了一會書,順便繼續給她灌輸一個思想,女人,一定要傲嬌。
完了,又找來了以波娃子為首得童子軍,開始四處散播一個消息。
他吳應成就特麼的發了大财,為了發更大的财,準備增收黃席。
黃席規格單一,一寬一窄,寬的一根加五分,窄的一根加兩分,想一起發财的就來,不想發财就滾蛋,爺不侍候了。
這個年代的農村人,還像一個農村人,不像多年以後,農村人也沾滿了城市味。
說他們有多純樸,那都是騙人的,可他們的想法的确很簡單,誰給他們飯吃,他們就跟誰走。
要不然當年也不會出陳勝吳廣、洪秀全這樣的人,幾句跟着我就有幹飯吃,便抛頭顱、灑熱血,替别人做了嫁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