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冬面色透着古怪,沉吟半晌,才緩緩開口,“我怎麼知道他為什麼不去上大學呀!
他一向有自己的主張,我剛到這邊住了沒幾天,不知道他是咋想的。
”
江芝蓮不信,“小舅,你知道嗎?
你剛剛的表情出賣了你。
”
喬冬:“……”
看來表情過于豐富的人,不太适合撒謊啊!
“你肯定知道些什麼。
”江芝蓮懶懶地靠在椅背上,“我對孟青的過往不太清楚,但是我對他的性格還是非常了解的。
你有沒有跟我講實話,我能聽得出來。
”
喬冬陷入了兩難。
他不想講姐姐家的事情,因為那是一段挺慘痛的往事,回憶一次就得傷感好幾天。
可是,看到江芝蓮真誠的小眼神,知道她是真的關心孟青,才苦苦追問的,不禁就有點心軟。
而且,私心來講,他也想盡早把承包合同簽下來……
江芝蓮瞥了眼喬冬糾結得擰作一團的眉毛,說道:“我不是為了探聽什麼,我就是想勸孟青去上大學,這對他的前途有好處。
但是我提到這件事情的時候,他好像很抗拒。
所以,我想知道到底是什麼絆住了他的手腳,這樣我才好幫他打開心結呀。
”
喬冬重重地歎了一口氣,“應該是因為他爸吧……”
“他爸怎麼了?
不是到S省挖河道去了嗎?
他好像不怎麼管家裡的事情吧?
難道他不同意孟青去念大學?
”
江芝蓮剛搬到小姨家那兩天見過孟青的父親孟國輝。
他是一個身材魁梧的大漢,五官硬朗,少言寡語,有點嚴肅。
孟青繼承了父親外貌和身材上的優點,隻是沒有父親那麼粗犷而已。
江芝蓮曾聽小姨說過,孟國輝非常能幹,近幾年在家裡呆的時間都不是很長。
不是去挖河道,就是去蓋房子,幹了很多辛苦活,他把賺的工錢大多都寄給家裡了。
所以在江芝蓮的印象中,孟國輝是一個典型的,有如大山般沉默而堅韌的父親。
難道,這隻是表象?
喬冬焦慮地搓着小手手,感歎道:“完蛋了完蛋了!
我要是跟你說這件事,孟青得往我的蔥油面裡下耗子藥。
”
江芝蓮樂出了聲,“這怎麼可能呢?
小舅,你放寬心,有我保護你呢!
”
喬冬皺了皺鼻子,“你說的啊?
到時候可别忘了救我!
我可是家裡的頂梁柱呢,要留着小命照顧妻兒的。
”
江芝蓮忙不疊點頭,“一定的!
我一向說話算話。
而且,我不會讓孟青知道是你告訴我的。
”
喬冬微微地搖了一下頭,“他一旦曉得你知道了他爸的事,肯定第一個懷疑到我頭上,因為這件事隻有我和他一家三口知道。
他們一定不會說,那不就剩下我一個知情人了?
”
“哦……這樣呀……”江芝蓮扯了扯喬冬的衣袖,半撒嬌半懇求地說道:“小舅,這不都是為了孟青着想嘛!
真有什麼心結的話,還是盡早解開的好,總不能讓問題一直存在下去吧?
”
“這話沒錯,的确是這樣。
”喬冬被江芝蓮一步步引導着開了口,“孟青他爸,也就是我姐夫,之前喜歡打人。
我姐見天的被他又打又踹,搞得渾身青紫。
因為他不往臉上招呼,關起門在屋裡打的,加上我姐從來都是咬緊牙關不吭聲,所以也沒有外人知道。
”
喬冬揪了揪眉心,“那時候我還是個半大的小子呢,比較黏我姐。
她不想讓别人知道,就隻能讓我去買一些跌打損傷和消炎止痛的藥,幫她抹一抹。
她身上好多淤青,還有被木條抽得細長的傷口。
”
喬冬說着用手比劃了一下,“有這麼長呢!
一道一道的,藥一抹上去,我姐就疼得直抽抽。
哎……這麼多年過去了,現在想起來這一茬,我就心疼得慌!
”
江芝蓮驚得目瞪口呆,她萬萬想不到孟青的父親會是個家暴男。
這跟她印象中的男人,出入太大了!
而且在孟青的母親喬瑞玲身上,也看不出一星半點曾經被家暴過的痕迹。
她的身上沒有一絲戾氣,也沒有任何的怨恨和不滿。
她待人始終那麼的溫和有禮,眼裡是對這個世界滿滿的愛,像個一直都被生活善待的女人。
“為什麼呀?
孟青他爸為什麼要打人呀?
”江芝蓮滿臉疑惑。
“也許是心裡不痛快,也許什麼原因都沒有,誰知道呢!
”喬冬頓了頓,視線逐漸失去焦距,似乎陷入到某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之中。
他回憶道:“孟國輝喝醉酒之後,打人打得更狠,就跟瘋子一樣,完全失去了理智。
有一次我剛好在他們家,他把門關得死死的,二話不說就拿掃帚往我姐身上抽。
我姐怕我叫喚,死死地捂着我的嘴,當時我吓得都尿褲子了。
”
喬冬沉默幾秒,才繼續說道:“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我姐挨打,我姐可鎮定了,不哭不鬧,不喊不叫,就那麼生生地挨着。
有時候打得實在太狠了,她就拿東西遮擋一下。
但也不敢擋得太明顯,因為怕惹怒孟國輝,引來更重更久的暴打……”
江芝蓮聽得心髒砰砰亂跳,她無法想象當時是怎樣一種慘烈的景象。
“孟青,他見過嗎……”江芝蓮顫聲問道。
“不僅見過,他也被他爸打過。
哎……說到孟青,他能活到今天,還這麼優秀,真是挺不容易的。
”喬冬重重一歎,“我姐懷孕的時候,好幾次都差點保不住肚子裡的孩子。
懷到七個月的時候,她被孟國輝推到地上大出血,送到醫院急救,母子倆經曆九死一生好不容易才活下來的。
”
喬冬心裡難受得很,講完一段話,總要停下來歇上幾秒鐘才能繼續說下去。
“孟青是個早産兒,身子骨弱,總是病恹恹的,動不動就發燒拉肚子,鬧得家裡不安生。
嬰兒原本就難免哭鬧,加上他總是不舒服,哭得就更狠了。
孟國輝聽着煩,在家裡喝悶酒,喝醉了就關起門打人。
聽說有幾次,他差點沖動之下把孩子摔死。
要不是我姐用命護着,孟青早就夭折了。
”
不知道是不是車裡太悶了,江芝蓮覺得有點頭昏。
她降下車窗,疾風吹進來,才覺得好受了一些。
喬冬偏過頭看向江芝蓮,問道:“你知道孟青為什麼明明很喜歡你,卻不敢跟你在一起嗎?
”
江芝蓮将碎發别到耳後,捋了捋額前被風吹散的劉海,低聲開口,“之前不太明白,現在有點明白了……”
孟青大概是怕遺傳到父親暴虐沖動的一面,會傷害到她吧。
對于一個學醫的人來說,比起盲目的自信和樂觀,可能他更相信遺傳對人的影響。
“直到孟青五六歲的時候,他爸都還在家裡時不時地動手打人呢。
孩子當時那麼小,肯定受到了很大的刺激。
”喬冬說着說着,忍不住歎道:“孟國輝不喝酒的時候多少還有一些理智,大多數時候能忍住不打人,即使動起手來也不會太狠。
但是,他會時不時地逮一些老鼠啊蛇之類的小動物,在屋子裡棒打虐殺,弄得家裡血糊糊的……你想想,這得給小孩留下多大的心理陰影啊。
”
江芝蓮終于明白孟青為什麼會成為一個素食主義者了。
幼時的創傷,肯定是最主要的原因。
而成為一個獸醫,大概也是帶着一種救贖的心理吧。
“好在孟國輝也不是完全沒有良心。
有一次他回家,剛好看到五六歲的兒子,正趴在地上給渾身青紫的母親抹藥膏,不知道觸動到了哪一根神經,他突然跪下來痛哭流涕,起誓要痛改前非。
但是,他又不相信自己能做到……”
喬冬緩了口氣,看向江芝蓮,“結果你猜他幹了什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