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當時說的是氣話，但江芝蓮一言既出驷馬難追。

　　絕不輕易打臉！

　　當天晚上，她就給老高和小高放了假。

　　“你們回去好好歇着，等素食館重新開張的時候，我再聯系你們。
”

　　老高和小高也沒有多問，紛紛點頭，表示知道了。

　　江芝蓮：“我給你們樓下的小賣部打電話就行了吧？
你們這幾天不會搬到别的地方去住吧？
”

　　老高想了想，說道：“如果我們換地方住了，我會把新的電話号碼塞到素食館的門縫裡。
”

　　“好！
”江芝蓮又問道：“需要我給你聯系幾個私活嗎？
價錢應該都不錯。
是你以前幹過的，婚禮、生日會什麼的。
”

　　“不用了。
”老高似笑非笑道：“我帶小高到處轉一轉，玩一玩。
以後重新開張了，我怕到時候沒有時間去玩了。
”

　　江芝蓮不禁樂了，“老高，看來你對素食館的未來，充滿信心嘛！
”

　　老高悠然抖抖肩膀，“沒有什麼信心不信心的，我覺得素食館的生意就是會紅紅火火。
”

　　江芝蓮：“沒看出來，老高你還挺會說話的。
”

　　老高淡淡道：“事實而已。
”

　　“那回頭見了！
老高、小高，你們好好玩啊！
”江芝蓮騎上小摩托直接回了出租房。

　　最近她在吃脫敏的藥，容易犯困，也容易感到疲累。

　　回去之後，簡單地沖洗了一下，她就栽倒在了床上。

　　雖然人是累的，可精神還在亢奮。

　　跟穆老爺子的對話，反反複複在腦海裡重映。

　　她錯了嗎？

　　沒有！

　　她隻是說了她該說的，做了她能做的！

　　僅此而已！

　　穆家的事兒，楊記的事兒，小山楂的腿，林小鹿對孟青的感情，素食館的生意怎麼重新張羅起來……

　　江芝蓮胡思亂想着，翻騰到後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着。

　　另一邊，穆老爺子，可是徹夜未眠！

　　穆老太清晨四點鐘醒來時，發現老伴兒呆呆地坐在窗前，跟她睡前看到的場景一模一樣。

　　這是，坐了一整個晚上沒有睡覺？

　　“海圳……”她怕吓到老伴兒，極輕地喚了一聲。

　　穆老爺子轉過頭來，嗓音裡透着嘶啞和蒼老，“你過來，陪我坐一坐。
”

　　穆老太披衣服下床，倒了兩杯熱水，走到老伴兒身邊，坐了下來。

　　“失眠了？
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穆老太關心地問道。

　　穆老爺子捧着熱水杯暖手，“有……”

　　穆老太有些揪心，“還是心髒不舒服嗎？
天亮了要不要去醫院看一看？
”

　　“不是心髒，心髒沒事兒。
”穆老爺子點了點自己的胸口，“是心裡，心裡不舒服。
”

　　穆老太稍稍松了一口氣，默了片刻，笑着說道：“是被小江那個丫頭訓的，心裡難受了？
我看你晚上好像都沒怎麼吃飯。
”

　　穆老爺子望着窗外微微泛白的天空，怅然開口道：“雖然她亂七八糟地說了一堆廢話，但是有一句，我覺得她說得挺對的。
”

　　穆老太：“什麼話啊？
”

　　“她說我自以為是。
”穆老爺子噘了噘嘴，一臉苦澀的笑。

　　穆老太：“哈，她對你說的嗎？
她還真是什麼都敢說。
”

　　“初生牛犢不怕虎嘛，沒有分寸，當然什麼都敢說了。
”穆老爺子特别記仇，“她明裡暗裡地，沒少說我壞話。
不過，我得承認，這句她說得挺對，我是有點自以為是。
”

　　穆老太調笑道：“隻是有點嗎？
”

　　穆老爺子不禁反問，“難道我非常自以為是嗎？
”

　　穆老太想了想，輕聲開口，“有點吧……隻是有點……”

　　歲數大了，還是要多哄一哄的。

　　經常失眠的話，就不隻是心裡難受，回頭心髒也該不舒坦了。

　　“我以前跟你說過吧？
我十二歲那年，拉着兩個同村的小夥伴一塊兒去水庫遊泳……”穆老爺子陷入了久遠的回憶之中。

　　穆老太點點頭，“嗯，你提過這件事。
你說其中一個比你大兩歲的哥哥，當時被淹死了。
”

　　穆老爺子沉默良久，才重新開了口，“他不太會遊泳，本來是不想下水的。
我說我可以教他，就硬拉着他下去了。
當時水庫的水特别深，他水性不好，下去之後就不停地撲騰。
我雖然會遊泳，但是畢竟年紀小，不知道怎麼救人。
他就這麼被淹死了……原本，第二天他就要過十四歲生日了……”

　　穆老太垂眸盯着水杯，不知道該說點什麼，隻道：“啊……原來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你從來沒有跟我講過。
”

　　“犯這種錯誤的代價太大了，我一直不願意去回憶。
”穆老爺子再次沉默下來。

　　直到喝光杯中的水，他才接着說道：“當時我并沒有吸取教訓，後來還惹出過各種大大小小的麻煩。
我爸整天教訓我，說我是個惹事兒精。
他去世之前，找我談過一次話。
他特别不放心地反複叮囑我，讓我不要自以為是，不要自以為是，不要自以為是……就是這四個字。
我當時年輕氣盛，根本沒有聽進去。
”

　　穆老太偏過頭，默默地望着老伴兒熟悉的側臉。

　　這個人，活到快八十歲了，才知道自己是個自以為是的人嗎？

　　原來，他一直都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啊！

　　這麼明顯的事情，原來也會被自己忽略掉。

　　人欺騙自我的能力，還真是強大呢！

　　穆老爺子緩緩說道：“昨天小江那丫頭，劈頭蓋臉地說了我一通，提到這四個字的時候，我才猛地想起來我爸說過的話。
那段記憶，好久遠了……幾十年前的事情了，我從來沒有主動去想過那時候的事情。
但是現在回想起來，當時那一幕，我爸的臉，我爸講話的樣子，都好清晰呀！
就跟剛剛發生的事情一樣。
”

　　穆老太點點頭：“嗯，你一向不喜歡倒回頭去看以前。
你更喜歡計劃以後的事情，朝着未來看。
所以你不記得哪天認識的我，不記得很多重要的事情，我都沒有覺得失望過，因為知道你就是這樣的人。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習慣和性格，沒有必要改。
但是，自以為是，真的會犯很多大錯。
偶爾也聽聽别人的意見，不是假模假式地聽，而是要真的聽進去才行。
”

　　穆老爺子牽起老伴兒的手，“你以前怎麼沒有跟我講過這種話？
”

　　穆老太努努嘴，“我說過啊……你沒有認真聽而已，都當成耳旁風了！
”

　　“你說得不夠有氣勢。
”穆老爺子低低地笑了一聲，“你要是像小江那樣，砸牆似的對着我說，我早就聽了。
”

　　穆老太抿嘴淺笑，“我就是太溫柔了。
我應該跟小江學一學怎麼用砸牆的方式講話。
”

　　“咱們回去吧！
回家！
”穆老爺子突然說道。

　　“真的嗎？
回省城？
”穆老太一臉興奮，“你想通了？
”

　　“想通了！
嬌嬌都多大了，很快就要當母親的人了。
她自己選的男人，自己選的日子，就讓他們自己過去吧！
”穆老爺子臉上浮現自責之色，“如果我不堅持要來找她，她是不是已經都當上娘了……”

　　“發生過的事情，就不要假設了。
”穆老太拍了拍老伴兒瘦削的肩頭，“革命同志，不要矯枉過正啊！
該向前看的時候，還是要向前看的！
”

　　穆老爺子思忖片刻道：“讓啟泰把之前到素食館鬧過事的人全都找回來吧！
寫封道歉信貼在飯館門口，再公開道歉。
盡快把館子的好聲譽找回來，素食館恢複正常了，咱們就回去。
”

　　穆老太建議道：“臨走前，咱們到素食館吃頓飯吧？
”

　　穆老爺子點點頭，“好啊！
再嘗嘗小江的手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