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廣田和唐羨軍這倆老頭認識幾十年了，小時候在一個屯子裡住過，還喜歡過同一個姑娘。

　　後來這個梳着麻花辮的姑娘，嫁給了年長穩重的唐羨軍。

　　對此季廣田生了很久的氣，直到現在，都七十歲冒頭了，每次碰到唐羨軍還會念叨念叨這件事。

　　“你要不是比我早出生了十年，當年小美肯定不會選你！
她不過是看中了你當時各方面都比較穩定，才跟了你。
論樣貌，你能比得上我呀？
長得不行，還無趣，天天就知道貓屋裡跟瓶瓶罐罐打交道！
”

　　唐羨軍聽得呵呵直樂，“小美嫁給我的時候，你剛二十歲吧？
毛頭小子還沒長開呢，跟我比什麼樣貌嘛！
知不知道一個成語叫不自量力。
”

　　“切！
”季廣田不滿地撇撇嘴，給他認為最聰明的一隻鹦鹉喂了些碎玉米粒，一番讨好之後才問道：“我跟今天來的這個糟老頭子，誰更帥氣呀？
”

　　鹦鹉歪着腦袋，想了三秒之後，蹦蹦跶跶地叫喚道：“客人，客人帥氣！
”

　　季廣田嘔死了，将手中的玉米粒丢回碗中，坐到椅子上喝起了茶。

　　茶葉是唐羨軍登門時帶過來的，上好的毛尖，每片都很勻整，香氣清雅高貴。

　　“人不是什麼好人，茶倒是好茶。
”季廣田細細地品了一會兒，心裡才覺得舒暢了許多。

　　唐羨軍輕輕一歎，“看你這是真的挺在意的啊？
”

　　季廣田：“哼！
”

　　老頭子傲嬌起來，真沒年輕人什麼事兒。

　　唐羨軍苦笑，“我比小美大了八歲，你比小美還小了兩歲。
當年那種環境下，一個二十二歲的姑娘，會嫁給三十歲成熟穩重的男人，還是一個冒冒失失的二十歲毛頭小子啊？
你當了這麼多年領導，這點問題分析不明白？
”

　　“毛頭小子怎麼了？
毛頭小子有幹勁兒！
”季廣田一碰到這個問題，就無賴得很，“小美總說把我當親弟弟一樣看待，我氣死了！
我上頭九個姐姐，我缺姐姐嗎？
”

　　唐羨軍：“小美的事兒你老伴兒知道嗎？
要不，我回省城的時候，跟她講講當年的事兒？
她應該挺好奇的吧？
我記得有一次吃飯的時候，她還含蓄地問過我呢！
”

　　季廣田突然緊張起來，“我老伴問過你小美的事兒？
你怎麼說的？
”

　　唐羨軍慢悠悠地喝着茶，抿嘴淡笑，就是不說話。

　　“你急死我了你！
你倒是說話呀！
”季廣田伸長手臂，推了推唐羨軍的胳膊。

　　“看你這急躁莽撞的樣子，七十多了也沒我三十歲時穩重。
”唐羨軍怕季廣田急眼趕人，沒再開玩笑，緩聲回道：“我跟你老伴什麼都沒說，敷衍過去了。
”

　　季廣田松了一口氣，“其實吧，小美嫁給你的時候，我就已經把她當親姐姐一樣看待了。
我氣這麼多年，不是因為多喜歡小美，就是感覺像是輸了一場比賽，有點不痛快。
”

　　“這種事你不用說，我心裡也清楚，要不然我早就不搭理你了。
小美可是跟我過了大半輩子的女人，我能由着你惦記啊？
！
”唐羨軍摸了摸衣兜，又掏了掏褲兜，臉上露出一絲茫然。

　　季廣田問道：“你找什麼呢？
”

　　唐羨軍：“找煙啊，我把煙放哪兒了……”

　　季廣田：“你不是戒煙了嘛！
上次還跟我炫耀，說戒了大半年。
怎麼，又抽上了？
”

　　“哦……”唐羨軍收回手，坐直了身子，“我忘了。
”

　　季廣田從上衣口袋裡掏出一包煙丢過去，“都一大把歲數了，想抽就抽呗，戒什麼煙啊！
”

　　唐羨軍看了眼桌上的大前門，沒有拿起來抽。

　　這老家夥還挺有毅力的，季廣田暗暗地想，随後開口詢問，“你這次回來是有什麼事啊？
需要我幫忙嗎？
”

　　“不用。
”唐羨軍說道：“我就是想回來見見老朋友，順便再看看孩子。
”

　　季廣田覺出一絲不對勁，“你不是一向懶得跟朋友應酬嘛！
而且你在療養院過完年，回省城才兩三個月吧，這就又想孩子了？
”

　　唐羨軍笑了笑，沒說話。

　　“看來是老了，容易傷感了。
”季廣田勸了一句，“那些生物實驗什麼的，别搞了，交給年輕人去幹吧！
他們早晚也得成長起來。
你不是想在療養院養老嘛，趕緊搬過來呗！
有事沒事到我這來喝個茶，逗個鳥，不挺好的嘛！
你忙活一輩子了，差不多就可以了。
該輕松輕松，享點兒孫福了！
像我現在這樣，閑雲野鶴，多好？
！
”

　　唐羨軍點點頭，悠悠歎道：“你說的對呀……”

　　“我說，你這狀态不對頭啊！
”季廣田看向唐羨軍，“是不是發生啥事兒了？
看你這胳膊腿兒都好着呢啊！
眼睛好使，耳朵也沒聾，無心髒病史，難道是血壓有點高？
”

　　唐羨軍指了指桌上的煙盒，算是給了個提示。

　　季廣田：“肺不好啊？
得肺癌了？
”

　　唐羨軍輕搖了一下頭，“我記性越來越不好了。
”

　　“嗐，我當是什麼事兒呢！
”季廣田笑道：“你都八十多歲的人了，還想要多好的記性啊！
别說你了，我都經常忘事，今天早上洗沒洗臉我都不記得了。
”

　　“我得老年癡呆了，過段時間，估計連你都不認識喽……”唐羨軍終究還是拿起了大前門，夾出一根，用火柴點燃，走到門口怅然地抽了起來。

　　季廣田半天沒說話，氣得龇牙咧嘴，也不知道在氣什麼。

　　他一杯接一杯，洩憤似的喝了一大壺的茶。

　　唐羨軍抽完一根煙走回來時，面色平靜如常，他淡淡開口詢問，“你的小客人，什麼時候來啊？
”

　　季廣田觀察着老夥計的表情，看着情緒還蠻好的，沒有灰心喪氣、一蹶不振的樣子。

　　他微微好奇，“你記得抽煙之前跟我說過什麼嗎？
那個，你記得自己剛剛抽了一根煙嗎？
”

　　唐羨軍失笑，“我現在情況還沒有那麼嚴重呢！
”

　　“哦……那就好……”季廣田頓了頓，說道：“我的小客人估計馬上就來了，中午讓她做飯，咱們喝兩盅。
”

　　“你讓客人做飯，你可真好意思！
”唐羨軍拎起茶壺想添一杯茶，結果發現裡頭的茶水已經喝沒了，“你是水桶啊！
”

　　“再沖一壺不就得了。
”季廣田倒掉之前的茶渣，重新捏了一撮茶葉，簡單地沖洗了一遍之後，倒滿了開水。

　　等茶的功夫，唐羨軍說道：“我邀請的小丫頭廚藝特别好，中午還是讓她做吧！
你跟你的小客人都沒見過面，你怎麼好意思第一次就讓她做飯啊！
我跟小丫頭比較熟了，她妹妹跟小龍正談戀愛呢，說起來也算是一家人了。
”

　　“還有這回事呢！
”季廣田覺得挺新奇，“你們怎麼認識的啊？
”

　　“說起來，算是不打不相識吧！
”唐羨軍倒上沏好的茶，抿了兩口，潤了潤因抽煙而發幹的嗓子，随後說道：“小丫頭在國棉廠門口擺攤賣魚醬，小龍一開始對她有點誤會，找過她的麻煩。
後來解釋清楚了，就成朋友了。
”

　　“擺攤的啊，那不如我的小客人。
我的小客人已經開廠子了，也是賣醬的，豆瓣醬。
”季廣田的勝負心，無處不在。

　　唐羨軍瞧不上他每事必争的樣子，不由得斥道：“擺攤的怎麼了？
你還瞧不起擺攤的是怎的？
都是靠雙手辛勤勞作吃飯的，還能分出個高低貴賤來啊！
”

　　“我可沒這麼說！
”季廣田撇了撇嘴，又道：“我的小客人上過報紙，長得可漂亮了，内外兼修。
”

　　唐羨軍：“小丫頭也貌美如花，心靈手巧。
”

　　季廣田：“我的小客人不畏強權，足智多謀，敢打擊奸商！
”

　　唐羨軍：“我的小丫頭風趣幽默，秀外慧中，身手也不錯，我孫子都打不過她！
”

　　季廣田：“人家怎麼就成你的小丫頭了？
！
你個糟老頭子，臭不要臉！
”

　　唐羨軍：“你跟小客人還沒見過面呢，你驕傲個什麼勁兒！
”

　　一踏進院門就聽到倆老頭在吵架，江芝蓮有點進退維谷。

　　她敲了下門闆，微笑着打了聲招呼，“季老，唐爺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