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選票那一天，萬裡無雲，風和日麗。

　　午飯後，社員們在打谷場集合，每一戶人家都給發了一張巴掌大小的草紙。

　　草紙左邊畫了一隻拖鞋，右邊畫了一個女孩子的頭像，分别代表拖鞋廠和江芝蓮。

　　因為照顧到一些不識字的人，避免理解上的麻煩，所以就用簡筆畫代表了争奪荒地承包權的兩方。

　　這個就是今天的選票了。

　　選誰就在相應的圖上打個勾，或者畫個圈。

　　隻要做上清晰的标記就行，非常的簡單。

　　陳建軍穿着黑色風衣，圍了一條米色的圍巾，人五人六地帶了一副金絲框的眼鏡，頭發梳得一絲不苟。

　　他自帶了一個真皮座椅，面前還放着一個高檔的保溫水杯。

　　坐在台前，頗有成功人士的風姿。

　　瞧他那副志得意滿的樣子，江芝蓮特别好奇等會兒唱票的時候，他的臉色會變成什麼樣。

　　“東西都準備好了嗎？
”陳建軍偏過頭問身後的陳管家。

　　陳管家向前欠了個身，彎着腰恭敬地回道：“全都準備好了，卡車就停在橋邊。
”

　　“數量别弄差了，咱們既然許諾了禮品，就不能食言。
”陳建軍想了想，又吩咐道：“别停在橋邊了，把卡車開過來吧，讓大家看看咱們的誠意。
”

　　陳管家應了一聲，轉身離去。

　　不一會兒，江芝蓮就看到卡車聲勢浩大地遙遙駛來。

　　陳建軍見底下的人紛紛看向卡車，交頭接耳，議論紛紛，表情豐富，就以為他們是迫不及待地想要收謝禮，不禁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他轉過頭，看向江芝蓮，做作地咳了一聲，才開口說道：“姑娘，作為過來人，今天教你一招吧！
”

　　“好呀，我洗耳恭聽，虛心向您學習！
”江芝蓮托着下巴，露出俏皮的笑容。

　　陳建軍端起保溫水杯慢悠悠地喝了口茶，擺足了師者的姿态，“想讓群衆偏向你啊，一定要用好處收買他們的人心！
”

　　“哦……”江芝蓮做出恍然大悟的樣子，啪叽一下拍了個巴掌，轉而問道：“原來人心是可以收買的呀！
那一斤能有多少錢呢？
”

　　“……”陳建軍哽了一下，嘴角抽了抽，“朽木不可雕！
”

　　“收買人心我懂的呀。
”江芝蓮的語氣不冷不熱的，“送壓箱底的劣質拖鞋，用一堆不知道哪兒淘來的假皮鞋吊人胃口，偷偷摸摸地給人塞錢……爛招數這麼多，我真是領教了呢！
”

　　陳建軍不以為意地瞥了她一眼，“好好學，還不是很晚。
”

　　江芝蓮扭頭看向陳建軍身後，“陳管家，我勸你還是趁早換個主子吧。
跟着這樣心術不正的老闆，容易遭報應！
雷劈下來，都得拐個彎劈到你身上。
”

　　陳管家：“……”

　　實在不知道這話該怎麼接，他還是選擇沒有聽到，好好地閉嘴當木頭人吧。

　　郭大山姗姗來遲，他從台前走過時，被陳建軍叫住了，“郭會計，事情辦妥了吧？
”

　　郭大山瞄了江芝蓮一眼，對陳建軍不清不楚地嗯了一聲。

　　“辛苦了！
”陳建軍拍了拍郭大山的肩膀，“還是老哥辦事講究，等會兒咱們找地方喝兩盅去！
”

　　郭大山尴尬地笑了笑，趕忙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徐冠軍走到台下喊道：“爹，選票全都發完了，可以開始了。
”

　　老徐頭點點頭，示意他在一旁待命。

　　“每戶手裡現在都有一張選票了吧？
等會兒大家選完，把票折好，投進我面前的紙箱裡。
投完票，馬上進行現場唱票。
公開公正，公平競争。
”

　　他頓了頓，認為沒有什麼再需要補充說明的了，便進入到了下一個環節。

　　“下面，讓陳廠長和江芝蓮同志，再為自己拉個票，每人五分鐘。
”

　　喇叭率先遞到陳建軍面前，他淡淡一笑，頓了三秒之後，才緩緩地開了口。

　　“相信大家都已經有決定了，我就不廢話耽誤大家的時間了。
總之，答應大家的事情，我絕對說到做到，不會反悔。
你們都看到了吧，皮鞋已經送過來了，等會兒結果一出來，就可以馬上發給大家。
”

　　他看向江芝蓮，一臉慈愛的微笑，“我就說這麼多了，剩下的時間讓小江同志為自己拉個票吧。
小同志第一次開廠，想法是很好的。
我不想以大欺小，大家還是可以給她投幾張鼓勵票的。
”

　　下面有人帶頭鼓起了掌。

　　陳建軍一聽，以為這些都是擁護他的人，心裡頓時暢快極了。

　　江芝蓮掃了眼鼓掌的人，心底冒出一絲疑惑，難道孟青沒有把事情處理好？

　　怎麼還有這麼多人給陳建軍叫好的呀？

　　真是奇了怪了……

　　她握着喇叭，剛想開口說話時，又有人喊道：“陳廠長，你也太客氣了。
”

　　緊跟着便有了附和者，“是啊，這比票數呢，你不能太謙讓了。
”

　　陳建軍擺擺手，“大家的心意，我了解了。
咱們還是聽聽小江同志要說些什麼吧。
”

　　話落，他朝江芝蓮紳士地做了個請的動作。

　　江芝蓮挑挑眉梢，在第一排的最邊上找到了孟青。

　　孟青的臉上挂着平和舒展的笑容，她看了他一眼，便放下了心。

　　“我其實也沒啥好說的。
”江芝蓮收回視線，立馬恢複了之前那種沒心沒肺的樣子，“投給誰，大家就随心所欲吧！
”

　　老徐頭沒聽到她繼續往下說，便探頭看了過去，問道：“你說完了？
”

　　江芝蓮把喇叭往邊上推了推，點點頭，“啊，說完了呀！
”

　　老徐頭沒想到這兩人講話加起來都沒用上五分鐘，既然如此，那就進入正題吧。

　　“大家現在可以開始投選票了，選好之後，排隊把紙條投到紙箱裡。
”

　　衆人紛紛往紙上勾勾畫畫着，一個猶豫不決的人都沒有。

　　幾分鐘之後，紙箱裡就塞滿了選票。

　　陳建軍全程都保持着得體的微笑，誰看他一眼，他都會客氣地點個頭，來表達感激之情。

　　他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會錯了意，反倒洋洋得意地以為勝券在握。

　　老徐頭看沒有人再上來送選票了，便問道：“還有誰的票沒有放進來嗎？
”

　　“沒有了……”

　　“趕緊唱票吧！
”

　　“快點看看誰赢了！
”

　　“是啊，我都好奇死了！
”

　　隊裡很久沒有全員參與的熱鬧事件了，經過三天的醞釀，這出大戲也該推向高潮了。

　　老徐頭敲了敲喇叭，“大家安靜點！
下面由我來記票，徐冠軍唱票，郭大山監票，當事雙方再各派一個人過來監督。
”

　　随即，一塊殘舊的大黑闆被架到了台上。

　　老徐頭拿着粉筆，在黑闆左上角寫下“富強拖鞋廠”五個字，接着在中間寫下“江芝蓮”的名字。

　　徐冠軍拿着喇叭，站在紙箱前。

　　身邊是兩方派過來監督的陳管家和郭曉燕，面前是監票的郭大山。

　　各方準備完畢，徐冠軍開始唱票。

　　他緩緩展開第一張搓得皺皺巴巴的選票，看到小女孩的簡畫上有一個大圓圈。

　　“江芝蓮！
”随着徐冠軍的聲音落下，老徐頭在江芝蓮的名字下面劃了一道橫線，是“正”字的第一筆。

　　徐冠軍接連喊了六次江芝蓮的名字，老徐頭開始寫第二個“正”字了。

　　陳建軍的臉色還算如常，他朝陳管家看了一眼，用目光詢問他選票是否正常。

　　陳管家點了點頭，表示選票沒有問題。

　　而且這些鄉下人還挺有意思的，在小女孩的畫像上做了很多有意思的創作。

　　給她換發型的，畫衣服的，塗臉蛋的，戴上耳環的……

　　還有畫了個太陽把小女孩圈在裡面的，充滿了童真童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