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8章 李秀英被趕出去了
早晨啟程,約莫中午時分他們回到了山裡老家。
侉子停在田小慧的家門口,剛把田小慧放下去,就聽見隔壁坡上傳來一陣清脆的狗叫聲。
葉芸擡頭一看。
半大的小煤球雄赳赳氣昂昂地站在坡上,眼神懵懂,正歪着腦袋一個勁兒地瞅他們。
秦铮喊了聲:“狗子!
”
“汪——”
煤球終于确定這是許久未歸家的主人,一個箭步從坡上蹿了下來。
“汪汪汪!
”
秦铮俯身一把将煤球接住,半大的煤球兩隻前爪搭在秦铮身上,委屈得嘤嘤叫,翹得高高的黑色尾巴快搖成了螺旋槳。
葉芸伸手摸了摸煤球的腦袋,立即被它擒住舔了起來。
“小家夥,長這麼大了呀。
”
“汪嗚嗚……”煤球舔完她的手,又用牙輕輕咬她的袖子,小小狗臉上浮現出委屈的神色,想把她從車上拽下來帶回家。
坡上的籬笆門打開。
一個年輕的小夥子循聲走出,手裡還拎着個鍋鏟。
小夥子約莫二十多歲,長得高高瘦瘦的,皮膚些微偏黑,穿着白色的汗衫,黑色長褲,剪着一頭利落的短發,眉眼和秦香娥有六分相似。
正疑惑地朝下面看來。
見到秦铮,他臉上浮現出一抹驚喜,“哥?
你回來了!
”
幾秒鐘的功夫人便跑下了坡,一臉欣喜地站到了秦铮和葉芸的跟前,兩排潔白的大牙在陽光下格外閃亮。
葉芸晃了晃眼,什麼牌子的牙膏這麼硬?
“老四?
”
秦铮詫異地看了眼面前的小夥子,顯然也沒想到家裡回了人。
老四點點頭,咧嘴一笑,“哥,是我,咱們好多年沒見了。
”
是好多年了。
自打秦铮出去工作,老四也出去求學,仔細數起來,竟然已經有五六年沒見過。
秦铮離開時,老四還是個剛上高中的學生。
這一晃眼像個大人了。
“哥,我娘去鎮上賣綠豆糕了,她說今天中秋節,生意好,估計要晚些時候回來。
”老四道。
秦铮點了下頭。
他回頭跟葉芸介紹道:“媳婦兒,這是咱姑家的兒子,老四。
”
“表嫂好。
”老四十分有眼色地看向車兜裡的葉芸,臉上帶着樸實的笑,“我是老四,我回來這兩天一直聽我娘念叨你呢。
”
葉芸也彎了下唇,“你好。
”
老四又是淳樸一笑。
雖然在外面上了大學,見識過更廣闊的世界,但并沒有泯滅他骨子裡的純真本性。
“快回家,我鍋裡還炖着雞,等我娘回來,咱們就可以開飯了。
”老四忽然想起鍋裡的雞,跟秦铮說了聲便拎着鍋鏟急匆匆地往家跑。
秦铮無奈失笑,“模樣變了,這迷糊的性子倒是沒變。
”
“啊?
”
“我說老四,小時候就迷糊,長大了依然迷糊。
奇了怪了,這麼迷糊的人,讀起書來倒是一點都不迷糊,一路過關斬将考上了大學,還是咱十裡八村第一個大學生呢。
”秦铮笑着說。
雖然這麼說,但他字裡行間的驕傲都快溢出來了。
當年老四考大學時,國家剛好開放高考,老四成了第一批山村裡考出去的大學生。
而他們鎮,隻有老四一個大學生。
大山裡的孩子,一般都是上個小學識個數,不至于被人坑蒙拐騙就完事了。
長大後,按部就班地結婚、生子。
大多數人都是種一輩子的地,當一輩子的泥腿子。
能上得起學的,沒有幾個。
再加上山裡貧苦,教育資源有限,能學到高中的更是寥寥無幾,更别提去考大學,能考上大學那都是祖墳冒青煙。
但老四考上了。
不僅僅是祖宗冒青煙,還給秦香娥這個名聲不好的寡婦娘狠狠地争了一口氣。
秦铮不想葉芸揣個大肚子爬坡,啟動侉子一路開進了家門。
小煤球嗷嗷在後面跟着。
一進院子,他們就看到了坐在堂屋門口曬太陽的老太太。
好家夥。
四季輪轉,從初夏到中秋。
他們走的時候老太太坐在堂屋門口曬太陽,回來的時候老太太還坐在堂屋門口曬太陽,這是一顆多麼堅毅的心啊。
“媳婦兒,我扶你下來。
”
秦铮把車兜裡的東西拿出,又伸手去扶葉芸。
葉芸由他扶着下了車。
她剛剛落地,老太太似有感觸,渾濁的視線倏忽看向了她隆起的腹部。
中秋的季節有點冷,葉芸穿了條長袖,套了個寬松的背帶褲,顯得腹部的隆起比較明顯,吃的臉色些微圓潤,身形也顯得笨拙了些。
“奶。
”葉芸打了聲招呼。
怕老太太聽不見,她還特意提高了聲音。
老太太似有若無地瞧着她的肚子,明明眼神不好使,但和藹的老臉上還是露出了滿足的笑容。
竈棚地下,老四鍋鏟揮的冒煙。
不僅僅是地鍋裡的炖雞,他還用旁邊的小鍋炒起了時令蔬菜。
看來今年過節他是主廚。
“媳婦兒,你躺着歇會兒,我去給老四幫忙。
”秦铮拉來家裡的躺椅,讓葉芸躺下。
之後他有去屋裡拿了個小毯子,給葉芸蓋住肚子,才鑽進竈棚找了老四。
兄弟兩個許多年不見,自是有話要說。
葉芸就躺在院子裡,他倆的交談聲,她在旁邊也能聽的一清二楚,偶爾還能插兩句嘴。
原來老四早兩個月前便已畢業,隻是帶他的老師有事扣了他兩個月,開學後又碰上新生入學,他随着老師負責完入學的新生才得以離校。
好處是,老師說服學校給他分配了老家的工作。
老四說起來還一臉喜悅,抹了把臉上的灰,眼神亮晶晶的:“我就是看上了可以跟老師提條件才決定留校,其他同窗一畢業就走了,他們被分配得五湖四海的,有的分到了北邊,有的分到了南邊,運氣不好的還分配到了西邊,西邊那地方比我們這還偏僻,離家上千公裡,過年過節的都回不來,我硬是留校跟老師東奔西走吃了兩個月的苦,換來了在老家工作的機會,哥你說我聰不聰明?
”
秦铮眼裡都是笑意,點點頭,“聰明。
”
除了上學不迷糊,對自己以後的發展也是一點都不迷糊啊。
“什麼東西糊了?
”
葉芸聳了聳鼻尖。
空氣中彌漫着一股苦味,她默默看向了秦铮。
秦铮一頓,看向了老四。
老四正翻着鍋裡的青菜,愣了下,蓦然一聲慘叫:“我的雞!
我的雞好像忘添水了!
”
葉芸:“……”
秦铮:“……”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老四這孩子,真是身體力行地向他們展示了他的迷糊。
最後糊了的雞被秦铮澆了半盆水下去,葉芸也往裡面扔了兩根大蔥,去除糊味。
老太太應該是聞見了糊味,抱着懷裡的龍頭拐杖敲了敲,心疼地朝着老四的方向嘟囔了聲:“老四,你個敗家小疙瘩蛋呦……”
老四撓頭直笑,“姥你别罵我小名,怪讓人不好意思的。
”
老太太白眼一翻。
不搭理他了。
别家開飯多時,秦香娥才蹬着二八大杠喜氣洋洋地回了家。
見到秦铮和葉芸,秦香娥喜不勝收,從車後裝綠豆糕的箱子裡取出了買的月餅和糖果讓秦铮和葉芸吃。
秦铮拿起個月餅,一分為二,遞給了葉芸一半。
“媳婦兒,咱們吃一個。
”
葉芸瞄了眼他手裡的月餅。
嚯,五仁月餅,無人能敵。
但秦铮一番好意,她也不忍拒絕,接下來輕輕咬了一口,圖個好兆頭。
地鍋雞炖了約莫半小時。
一掀開鍋蓋,濃郁的香味瞬間溢滿了整個小院。
秦香娥親手盛了米飯,提前把雞腿夾進了碗裡,笑盈盈地端到了葉芸面前。
“他媳婦,快嘗嘗,老四的手藝可好了。
”
老四把剩下的雞肉盛進盆裡,也嘿嘿一笑,“表嫂你嘗嘗,這是我在酒樓裡打零工時跟後廚老師傅學的!
”
葉芸低頭咬了口雞腿。
肉質鮮嫩,又鮮又香,起初的糊味也沒有影響幾分。
“好吃。
”她誇獎,豎起了一根大拇指。
老四頓時得到莫大的滿足,咧嘴一笑,朗聲謝了她一句。
秦香娥也笑眯眯地把另一個雞腿放進了秦铮碗裡,讓秦铮也嘗嘗。
秦铮沒有吃,而是還給了她,“我一個大男人,吃這麼好做甚,姑你看你瘦的,多補補。
”
秦香娥不好意思地笑了。
許是苦盡甘來,她笑的有點無措,有點受寵若驚,眼眶也有點紅,但很快被她掩蓋住,故作無事地給老太太夾了一塊炖得極爛的雞肉,“娘,快吃吧。
”
老太太才不計較那麼多。
端起碗就吃了起來。
哭啥哭,有肉吃還哭,不知好歹的丫頭,擱在荒年哭死你個沒出息的老丫頭片子。
秦香娥隐隐約約的,感覺她親娘給她翻了個白眼。
咦~這是弄啥嘞?
一定是她出現了幻覺,她老娘都瞎這麼長時間了,平日裡都看不見她似的,咋可能秦铮和葉芸一回來就翻她白眼呢?
“對了铮子,東邊老郭家的事兒你知道不?
”
秦香娥道。
秦铮微怔,也沒停下手裡扒飯的動作,“什麼事兒?
”
啪!
老太太敲了敲桌子。
這次,她盯着秦香娥,結結實實地翻了個白眼。
秦香娥不禁瞠目結舌,“娘,你不瞎了?
”
“我瞎你奶奶個腿兒,”老太太嘴一撇,竟格外有精神氣地戳了下秦香娥的額頭,“你這老妮兒,大過節的提那一窩子晦氣玩意兒做甚?
”
秦香娥脖子一縮,“是……”
“沒事兒。
”
秦铮開了腔。
他神色淡淡,根本沒把老郭家的事放在眼裡,語氣滿不在乎:“姑你繼續說,欺負過咱家的人,時不時看看他們的笑話也挺好。
”
葉芸不禁失笑,“你咋知道就一定是笑話?
”
萬一是好事兒呢。
秦铮冷嗤一聲,“就那一窩子,難不成還能做出啥有出息的事兒?
”
葉芸一想也是。
“再說了,你看姑的表情。
”秦铮一笑,朝對面的秦香娥揚了揚下巴。
秦香娥正笑着,聞言愣了一下,“啊?
”
老四忽然抱着碗笑出了聲,“哈哈哈,娘,你的嘴角都快翹上天了你知道嗎?
”
秦香娥摸了摸嘴角,壓不住笑意,“有這麼明顯嗎?
”
秦铮點頭。
葉芸點頭。
老太太啧了聲,臉上嫌棄的表情說明了一切。
老四爽朗笑道:“是啊!
”
秦香娥嗔了老四一眼,嘴巴卻咧得更大,“嗐……我這可不是幸災樂禍。
”
老四:“你還不承認,那你嘴咧這麼大幹啥?
”
秦香娥勉為其難地收了些笑意,“牙太燙了,露出來晾晾。
”
“哈哈哈哈!
”
老四笑的更厲害了。
“娘,老郭家咋了?
”
“李秀英被趕出來了。
”秦香娥也沒賣關子,看向了秦铮和葉芸。
葉芸微怔。
李秀英被趕出了老郭家?
秦香娥接着道:“之前她不是把她小兒子和老麻頭的婚事攪黃了?
人家老麻頭家的閨女扭頭就許了人家,她那小兒子不就跑了嘛?
”
這些葉芸都知道的。
“然後呢?
”
“她這小兒子一走,老郭家就剩下一個閨女跟她是一家人……”
然後,李秀英可以說孤立無援。
老郭頭根本不把她當自家人。
她那個閨女也根本不向着她。
老郭家那兩個兒子也看她不順眼,兩個兒媳之前沒少受她磋磨更是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
李秀英之前咋磋磨人家的,人家就咋還給了她。
但是李秀英自嫁人後就沒受過啥氣,起初還能忍,後邊忍不了了跟兩個兒媳打了起來。
老二家的媳婦還懷着身孕,被李秀英一推,撞到了後腰,進了衛生院,難産又生下來一個閨女,氣得她大罵李秀英,說是李秀英壞了她的運氣,把她的兒子撞成了丫頭片子。
老郭頭和二兒子一聽,回家把李秀英揍了一頓。
然後趕了出去。
現在老郭家雞飛狗跳,李秀英也自個兒住在大隊提供的一個茅草屋裡,饑一頓飽一頓,别提有多凄慘。
葉芸聽後瞠目結舌。
“老二家媳婦肚子裡的孩子,被李秀英一推,從兒子推成了閨女?
”
“是啊。
”
“……”
葉芸感覺整個人都懵了。
這是什麼說法?
三觀盡毀啊。
“表嫂,有些人愚昧,就是這樣的。
”老四受過教育,知道這根本就是胡扯,但也隻能這麼解釋。
葉芸,“……”
這分明就是扯淡。
或許老郭頭知道生男生女跟李秀英根本沒關系,他就是想找個借口把李秀英趕走。
如今李秀英半隻腳都踏進棺材的人了,對他來說一毫無用處。
當初娶李秀英,也是為了他的兩個孩子能有娘疼,有人洗衣做飯伺候他一大家子。
但現在老郭家的兩個兒子已經娶妻生子,早已不再需要一個娘老子,那李秀英自然也就失去了利用價值。
趁機把李秀英趕走,他們還能少一張嘴吃飯呢。
等李秀英老了,他們也不用再給她養老,不知道能剩下多少東西和糧食呢。
人心呢。
真險惡。
葉芸回神,悄悄朝身邊吃飯的秦铮投去了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