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爺這邊,他最終坐在了太後的榻前。
這麼些年下來,母子感情幾乎消磨殆盡。
這時候,四爺心情極度複雜,可終究也是流不出淚來的。
他守着太後,葉棗就沒有進去,她需要做的事太多,不想打攪四爺了。
從白日到夜裡,四爺隻喝了一碗粥,就一直守着昏迷不醒的太後。
這一守,就是三日。
三日,太後從臉色紅的過分到漸漸灰白,最後到了灰敗。
始終不曾醒來。
熬不住的四爺就在太後的塌邊椅子上,做了一個夢。
夢裡,似乎還是這裡,太後正好醒來,拉着他問:“老四,你為什麼要害死老六?
”
四爺想解釋不是這樣的,可是他張不開嘴。
太後隻是死死的拉着他的衣袖:“你是誰的兒子?
你為什麼隻親近佟佳氏,不肯親近哀家?
你為什麼隻是一味的害死了你的弟弟妹妹?
你的九妹妹死在了蒙古,你的十四弟死在了西北。
你為什麼如此狠心?
”
四爺依舊是不能開口,又是急,又是氣。
太後卻喋喋不休:“你還害了哀家。
你叫你的兒子來害了哀家。
你不孝!
你的皇位是搶來的,康熙爺不會叫你繼位的!
”
四爺終于能開口,他大喊了一聲:“朕沒有!
”
睜眼,卻是黎明時候。
蘇培盛就靠着柱子打盹,這會子吓得要命:“萬歲爺?
”
“太後。
”四爺睜眼,就見榻上的太後睜眼看着帳子頂。
太後聽見他叫,緩緩的回頭:“你這些年,究竟做了多少虧心事,才會睡不安穩呢?
”
太後平淡至極的問。
四爺皺眉,不想回答她這樣的話。
“哀家要死了。
你總算是磨死了哀家。
”太後淡淡的,表情都有些不真實。
四爺死死的攥着拳頭:“太後對朕,就這般恨麼?
這些年,朕到底做錯什麼了?
”
“你大約就錯在不是我養大的吧。
錯在,我不該用你換位份,最終我的下場也是自己選的。
”太後一笑。
“太後……當年,是有選擇的麼?
”四爺心痛問道。
“自然是的。
可是把你送出去了,皇上會更心疼我。
轉年,我就有了六阿哥。
然後是兩個格格,十四……”太後詭異的笑。
“便是如此,太後還是要怨恨朕?
朕這一生,在太後跟前,算什麼呢?
”四爺心痛的問。
他是真的心痛啊。
“你我母子,終究無緣。
來生,不要見了。
永生永世也不要見了。
哀家願你安好。
”
四爺終于睜眼,身上披着毯子,哪裡是黎明。
他睡過去的時候,分明是上午。
原來,方才竟都是黃粱夢。
榻上,太後還是那樣,并未醒來。
四爺站起身,看着太後,心裡像是想了許多,又像是什麼都沒有想。
也就是這一日的中午,太後過世了。
似乎真的不需要說什麼,這對母子就這樣永遠的告别。
從弘時帶她入水至今,她在沒有醒來過。
四爺跪在太後榻前,認真的,鄭重其事的磕了三個頭。
然後跪了很久很久。
腦子裡過了這些年的一切,最終隻是說了一句額娘走好。
十四爺終究沒來得及趕回來。
在京城的皇子皇孫們都趕緊來吊唁。
四爺終究沒有叫太後再回紫禁城。
隻是将她追封後,就停在了暢春園裡。
一國太後過世,總是簡單不了。
竟是足足的忙碌了一個月。
太後出殡的後一日,身子還沒有徹底好了的弘時站在了城門外。
他換了一身銀色的袍子,披着他喜歡的狐裘,對着紫禁城的方向鄭重其事的磕頭。
“弘昕,我也不覺得我不如你。
可我額娘不如你額娘是真的。
輸給你,我也甘心,也不甘心。
隻是我也知道我做錯了事。
”弘時看弘昕。
“事到如今,我也不想多說了。
我送你是全了兄弟之情。
你走吧。
”弘昕淡淡的。
“你和你額娘……享受了皇阿瑪庇佑這麼多年。
你們對他也是真心的,我不必擔心。
我走了。
保重吧。
”弘時想,他不必覺得弘昕母子對皇阿瑪不好。
事實上,很好。
他也該走了。
這京城裡,沒有什麼值得留戀了。
“四哥,保重。
”弘昕輕聲說着。
弘時沒有回頭,隻是徑自上了馬車,連腳步都沒有頓一頓。
他舍不得的隻有皇阿瑪,而以後他也不能與皇阿瑪相處了。
其餘人,他死過一次,就當時都忘記了吧。
天高海闊,他以後也可以潇灑的活着。
馬車走後,弘昕輕輕的歎了一聲:“皇家的子孫,總是難做的。
我是不會讓着你的。
我的額娘從侍妾做起,得寵了二十年。
要是我不争,我不做太子,以後她怎麼過?
她那麼愛護我,我怎麼能不孝?
”
“太子爺?
”錢越叫了一聲。
“嗯。
”弘昕應了一聲,還是看着那遠走的馬車。
“回吧。
”費揚阿又叫。
“走吧。
宮中還有不少事。
”弘昕道。
紫禁城裡,四爺站在太和殿的台階上,看着宮外。
可惜,他是看不見已經走了弘時的。
他隻是沉默的看着。
皇家,總是這樣的。
當年皇阿瑪逼走了先太子。
如今,他也叫自己的兒子遠走天涯。
隻是,他終究沒有自己的父親狠心。
他隻是下旨,四阿哥弘時為了救祖母失足落下湖水,凍傷了。
需要養病,故而在京郊修養。
不僅無罪,弘時還有功。
太後已經過世了,他是真的不會原諒一個害死他額娘的孩子。
可是那孩子,總還有家。
四爺其實知道,弘時不會再回來了。
‘
可是隻要他的家還在,他心裡總是有依托的吧?
四爺疲憊的看着整個紫禁城,隻覺得這一切都很累。
他從前面繞到了後面,站在後面的台階上看着後宮。
空了不少地方呢。
坤甯宮空了,他這一輩子,不會再叫人住進去了。
承乾宮空了,隻怕以後也不會有人住進去了。
可是那毓秀宮一直都有人住。
他情不自禁的看過去,他想那個女人一直都在那裡。
他從不會認為葉棗是個純真的善良人。
可是她從來都有底線。
從第一次,到今日。
弘時離開,也是她做的。
四爺并未親自同意過。
可是,這是最好的不是麼?
她也下手狠辣,可是她不會傷害他的孩子。
她也坑人埋人。
可她從來不吝啬叫他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