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政海回京，原本是計劃之内的事。

　　他從南邊回來，自然對北方的亂想暫時是不知道的。

　　直到進來直隸境内，才完全明白京城裡發生了什麼事。

　　到了城門外，遠遠的就見有個青布小車候着，細看過去，不正是多年不見的宋明正麼！

　　十幾年不見，當年還年輕的青松先生，如今也是兩鬓斑白了。

　　遠遠的，就疾步過來：“公恒兄！
别來無恙啊！
”

　　宋明正滿漢淚水，扶着從馬車上下來，風塵滿面的秦振海。

　　“青松兄！
别來無恙！
”

　　“山南一别，就是十幾年！
弟常常做夢都是公恒兄啊！
”宋明正含淚道。

　　“是啊，當年一别，誰知就是這麼多年不見。
你可好？
如今你也不一樣了！
”秦振海拉着他上了自己的馬車。

　　“是啊，不一樣了。
馮大人已經是江蘇巡撫了。
我也進京之後就不會回去了。
年後，吏部謀個一官半職吧。
年紀大了，跑不動了。
”宋明正笑道。

　　“極好，當今勤政又是個極有眼光的，你不管是在哪，都不能埋沒了一身才華！
”秦振海笑道。

　　說笑間，馬車卻停住了。

　　之間趕車的道：“老爺，咱們還是換個門兒走吧，也不着急，橫豎趕上過年了不是？
”

　　“什麼事還繞路，不就是有些不好看麼。
”秦振海皺眉。

　　“哎，别這麼說，老兄你是不懼，後頭還有女眷不是？
繞路吧，也不過是多走一會。
這裡啊，不看好，不看好！
”宋明正擺手。

　　既然他都這麼說了，秦政海也隻能應了是了。

　　車夫都後悔一開始就不該走這裡，這天冷，也不知砍了多少頭了。

　　竟是那地上一層凍着的紅色冰塊！

　　有人砸，有人鏟，可到底來不及。

　　“今兒個，又有一批年家的人斬首了。
還好雖然是滅九族，可他家族本不算大。
隻是可憐還有些軍中的參将跟着作亂的，也都一并合家斬首了。
這回……冤死的都夠幾千個。
”宋明正小聲道。

　　“哎……這也是活該。
也是那位不聰明啊。
”秦政海伸手，比了一個二。

　　宋明正摸着胡子點頭應了是。

　　“這回，受這件事牽連的人不少。
下獄的，抄家的，流放的都有。
京官難做啊。
”宋明正搖頭：“皇上正值壯年，就這麼撲騰開了。
”

　　“這回之後，隻怕是皇上要立下太子了。
”秦政海歎氣：“這時候回京，我也真是不走運啊。
”

　　“你老兄如今是福建總督兼福州知府，你怕什麼？
橫豎你不知道京城的事，隻管忠君報國就是了！
”

　　老哥倆哈哈一笑，徑自回京去了。

　　秦政海進園子見駕本來以為是見不着的。

　　不過，四爺拖着病體還是見了他。

　　九州清晏裡，四爺坐在書房裡。
不過椅子是換了的，墊着厚厚的墊子，四爺窩在裡頭看起來精神不好的很。

　　“臣秦政海叩見萬歲爺，萬歲爺吉祥！
”秦政海跪下。

　　“公恒起來吧，朕這餓了幾日，頭昏眼花的，瞧着你都三個頭了。
”四爺笑道。

　　秦政海一愣，他一貫是知道萬歲爺說話和善的。

　　竟不料這時候也和善。

　　“臣……痛心疾首，恨不能替皇上受罪……”秦政海起身道。

　　“坐吧。
”四爺擺手：“你這些年辛苦了。
”福建這十來年，建設的極好！

　　商船來回如今已經形成規模了。

　　“朕早就盼着你回，朕想叫你給皇子做個老師。
可是朕有舍不得你回。
你這樣的人才，朕是恨不得你分成兩半才好啊！
”四爺歎氣。

　　秦政海猶豫了一下，還是道：“萬歲爺叫臣回京，臣就回京。
萬歲爺要是叫臣留在那，臣多的不敢說，十年還是幹的動的！
”

　　“你幹的動十年，朕也不忍叫你十年了。
你也不小了。
”如今的秦振海，也六十歲了！
哪裡還幹的了十年呢？

　　“臣……願為我大清，為皇上盡忠到最後一刻。
”秦政海又跪下。

　　若不是得遇明君，他這一輩子，就蹉跎在山南縣了。

　　“起來說話。
”四爺擺手，蘇培盛就去扶着起來。

　　“此時沒有外人，朕與你說實話。
朕已經拟好聖旨，立五阿哥弘昕為太子。
此事，公恒你看如何？
”四爺問。

　　秦政海愣了一下，可是這結果也是預料之中的。

　　就是因為他遠離京城，所以皇上才會問吧？

　　“臣實話實說。
五阿哥弘昕的性子，臣本不知。
偶爾聽說幾句，好壞參半。
但是皇上既然要立，那必然是五阿哥有過人之處的。
臣爵絕無二話。
”秦政海道。

　　“蘇培盛，将東西給秦大人看看。
”四爺笑着擺手。

　　不多時，蘇培盛就拿來一個扁平的盒子。
裡頭打開，是兩章紙。
筆迹稚嫩，像是孩童所做，但是字迹不一樣。
不是一個人寫的。

　　秦政海忙接了，看起來。

　　等兩張都看完了，不禁歎氣：“不知這是……”

　　“這是八歲時候的五阿哥和九歲時候的四阿哥答的題目。
如今看來，未免幼稚。
”四爺笑道：“不瞞你說，朕當時就覺得五阿哥說的雖然幼稚，可難得他有這個心。
”

　　“自己的兒子，朕自己知道。
他從不會裝模作樣。
”别的兒子是如何讨好他的？

　　小意，順從。
可是弘昕呢？
敢跟他瞪眼！
可是從來做事都是有譜的。

　　這不是棗棗教導的，棗棗不會教導他這麼多。

　　是這孩子就聰明，打小聰明。

　　“這孩子，是個十足的聰明孩子。
所以，更需要個聰明的老師！
朕看好你，你要是願意，就替朕好好教導他。
到時候，他是太子，你就是太子的老師，你也辛苦了十幾年。
做官做了幾十年，也算是朕給你的好歸宿了。
”

　　以後是太子的老師，再以後呢？

　　那就是帝師。

　　一個臣子老了，不能在做什麼的時候，帝師這是多高的榮譽？

　　秦政海跪下：“臣遵旨！
多學皇上信任，臣定傾盡所能，傾囊相授！
”

　　“好，起來吧！
把五阿哥交給你，朕放心！
你是個有遠見，有眼界的。
朕不怕你把他教傻了。
隻有一條，朕提前與你說。
這孩子是個心眼活泛的。
别照着書本教就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