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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軍的美味娘子》112-118

將軍的美味娘子 無名指的束縛 15563 2024-05-07 15:20

  112壞了品相

  孫氏雖然性子軟弱,但頗有自知之明。

  她刀工不好,也沒什麼幫廚的經驗。

  所以她心裡清楚得很,自己之所以能來幫廚,都是因為夏月初的幫襯。

  平時她在竈間能做的,也不過是幫夏月初燒火之類的雜事。

  今天聽了夏月初的囑咐之後,她便牢記在心,一直分心關注著芳柳那邊。

  剛才她看到芳柳離開就覺得不好,然後就看到有人掀開鍋蓋朝裡面看。

  孫氏立刻丟下手裡的火鉗子,飛快地跑過去,恰好抓住了伸向蹄膀的黑手。

  「你幹什麼呢!
」孫氏急道。

  「沒幹什麼啊,我就是打開鍋蓋看看用不用澆湯。

  劉嫂從年輕時候就做幫廚,幾十年下來,也算是這一行當裡的老油條了,瞎話面不改色地張嘴就來。

  「你……」

  孫氏急得臉都漲紅了,她素來不會與人起爭執,這次明明抓到別人使壞,反倒像是自己做錯事一般,話都說不出來了。

  夏月初循聲過來,沉著臉問:「澆湯該用湯勺,你抓著筷子做什麼?
你用筷子給我舀點湯起來看看,若是你能舀起來,這件事我就不追究了!
」」

  劉嫂眼珠一轉道:「之前都是芳柳管著,我剛才一著急就抓錯了,還不等我縮回來手,就莫名其妙地被人抓住。

  她說著,還特意瞥了孫氏一眼。

  夏月初懶得理她,探頭去檢查鍋裡的蹄膀。

  蹄膀上蓋著的這張豆皮,上桌前的確是要揭下來的。

  但那是需要技巧和經驗的,像劉嫂這樣直接用筷子夾起一角掀開,肯定要壞了皮相的。

  孫氏雖然及時趕過來,卻還是晚了一步。

  劉氏的筷子已經夾起了豆皮的一角,豆皮下的肉皮被撕開一條小口,露出皮下白花花的肥膘,像是一張裂開的小嘴。

  夏月初的面色陰沉下來,擡眼看向劉嫂。

  劉嫂被她的眼神驚了一跳,後退兩步才指著孫氏狡辯道:「我、我本來是沒碰到肘子的,都是她,是她過來抓著我的手,才把肘子皮弄壞的。

  她做了多年幫廚,心裡十分清楚這行的規矩,整個兒的肘子若是破了相,看起來太明顯的話,就不能再端上桌了。

  而且她原本隻是看芳柳不順眼,想要給她添添堵,誰知道自己卻被抓個正著。

  她隻能暗下決心,堅決要把黑鍋扣在孫氏身上。

  夏月初這會兒卻根本沒空理她,腦子飛快轉動,思考著補救的辦法。

  芳柳吃過飯回來,看到夏月初沉著臉站在竈台邊,心裡頓時咯噔一下。

  她快步上前看向鍋中,看著蹄膀上那個像嬰兒小嘴般大小的開口,嚇得腳下一軟跌坐在地,臉色煞白,眼淚已經在眼眶裡打轉了。

  她之前看到的夏月初總是笑眯眯的,第一次看到她這樣嚴肅的眼神,瑟縮著不著知道該說什麼,下意識地扭頭去看田慶嫂。

  田慶嫂心虛地扭開頭,不敢與芳柳對視。

  雖然芳柳是個好姑娘,兩個人平時也還算是有些交情,但劉嫂卻不是她能惹得起的。

  兩相比較起來,她隻能選擇順從劉嫂。

  芳柳失望地垂下頭,囁嚅道:「夏娘子,我、我……」

  「閉嘴!

  夏月初正在想如何補救,心裡大緻已經有了兩個方案。

  一個是用東西將破損的部分黏起來,這樣再經過燉煮和澆湯,上桌的應該就已經看不出修補的痕迹了。

  但是這件事竈間這麼多人看著,難免會被傳出去,到時候被主家知道難免心存芥蒂,說不定還會影響自己在鎮上的名聲。

  第二個方案是乾脆將錯就錯,借著這個刀口,直接在蹄膀上雕刻出花紋。

  但是這個做法難度極大。

  蹄膀已經燉了兩個多時辰,早已經皮糯肉酥。

  此時下刀難度極大,一旦失手,這道菜就徹底毀了,連補救的餘地都沒有了。

  善大嫂子此時吃完飯回來,看到竈間的人都沉默地圍在竈台邊,夏月初的臉色更是從未見過的陰沉,知道肯定是出事了。

  她悄悄拉過一個心腹之人,低聲詢問了幾句,頓時氣得表情都扭曲了。

  還不等她說話,夏月初就轉頭過來問:「可有極快的小刀?

  善大嫂子連聲應道:「有,有!

  她說罷趕緊打發人去取,又追著囑咐道:「磨得快快的再拿過來。

  夏月初拿到小刀之後,在冷水中反覆沖洗,又用指腹試了試刀鋒,這才深吸一口氣定定神,伸手在蹄膀上下了第一刀。

  「啊!

  孫氏見狀嚇了一跳,還以為夏月初是太生氣了在拿肘子洩憤,但是仔細看下去才發現,這刀也不是亂下的,都是有章法可循的。

  夏月初下了最後一刀,小心翼翼地從蹄膀中抽出小刀,將豆皮重新蓋在蹄膀上,這才鬆了口氣道:「水蓮,你在這兒看著,片刻都不許走開。

  「大嫂,你放心吧,我肯定不錯眼珠地盯著。
」孫氏趕緊答應。

  芳柳知道自己搞砸了差事,但是沒想到夏月初連補救的機會都不給她,再看到善大嫂子責備的眼神,頓時捂著臉嗚嗚哭起來。

  劉氏眸中頓時露出得意的神色。

  夏月初轉身看了個正著,擡手指著她道:「差點兒把你忘了,滾出去,以後不許進我的廚房!

  劉嫂沒想到夏月初這樣不近人情,居然當面就給自己難堪,頓時惱道:「雖然你做菜做得好,但是也不要太把自己當回事兒!
你知道我是誰麼?
我女婿可是縣太爺面前的紅人,若是得罪了我……」

  「我管你是誰,還能大過今天的客人不成?
」夏月初絲毫不給面子道,「滾!

  劉嫂被噎得滿臉通紅,她的女婿不過是在縣裡做個捕快罷了,所謂的縣太爺面前的紅人,不過是她給自己臉上貼金。

  但是鎮上離縣裡遠,她接觸的人又都沒見過什麼大世面,這個說法還是很吃得開的。

  這個謊言,漸漸讓她在一眾幫廚中脫穎而出,平時都是把最輕快最好做的活計交給她。

  時間長了她便開始飄飄然起來,還真把自己當什麼大人物的丈母娘了。

  沒想到今天在夏月初這裡碰了根硬釘子。

  劉嫂心裡頭恨得不行,但是又著實惹不起京中大官,隻得在眾人的注視中灰溜溜地離開。

  「行了,還這麼多活兒呢!
」夏月初拍拍手,招呼眾人繼續幹活。

  眾人也顧不得再想劉嫂的事兒,趕緊回去幹活,手下的速度都快了不少,生怕自己就是下一個。

  113 貴客駕到

  臨近傍晚,沈江駕著一輛外表灰撲撲,一點兒都不起眼的牛車,停在周家後門口。

  周珩已經早早地候在門口了,看到陳瑜白下車,忙上前扶著他的胳膊。

  師生二人有十餘年未見,此時四目相對,忍不住都感慨萬千。

  回想起當年分別的時候,周衍二十多歲,風華正茂;陳瑜白剛逾不惑,溫文儒雅。

  而今再見,周衍的鬢邊都已經有了灰白之色,陳瑜白更是滿頭華髮。

  唯一不變的,是陳瑜白儒雅的氣質和筆挺的身闆兒。

  「老師……」周衍張口就先哽咽了。

  陳瑜白拍拍他的手,笑著說:「咱們師生二人,算來也有十幾年未見了。

  想當年自己也算得上是桃李滿天下,但是在京中最艱難的那段時間,無論是學生還是故友,全都遠離自己。

  除了沈江,隻有遠在東北的周衍還惦記著自己,每年三節兩壽都不忘派人送來節禮壽禮。

  念及往事,陳瑜白也忍不住紅了眼眶。

  沈江見狀忙道:「老師,鴻元兄,咱們還是入內說話吧,我趕了這麼久的車,肚子都餓得咕咕叫了。

  周珩聞言取笑道:「我看你不是餓了,而是饞了吧。

  「還是鴻元兄了解我。
」沈江笑著對陳瑜白道,「老師,鴻元兄這次找的掌勺師傅,簡直太絕了!
我跟著您從蜀地入京之後,第一次吃到這麼地道的川蜀菜。

  「真有你說得那麼厲害?
」陳瑜白笑應著,但是卻並沒有當真。

  畢竟他如今也算是天子近臣,雖說他為官清廉,但是今上為了體恤他,特意賜了兩個廚子,川菜做得極好,也算是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他的思鄉之苦。

  沈江卻一臉認真道:「不騙您,我前些天來試菜,覺得比宮裡禦廚做的還要好吃。

  周衍聞言忙在後面捅了沈江一把,生怕他替自己吹得過頭,到時候讓陳瑜白覺得盛名之下其實難副。

  「得了,我也不多說了,等到開飯您就知道了!

  三個人在花廳落座,喝著茶水聊著閑話。

  周珩打發小廝通傳廚房,可以開始準備上菜了。

  竈間早就做好了準備,隻等外面傳菜。

  夏月初將早就處理好的食材拌在一起,四個冷盤眨眼功夫就端上了桌。

  「川北涼粉,老虎菜,麻辣拌豬雜,涼拌白菜心。

  川北涼粉是陳瑜白熟悉的菜色。

  半透明的涼粉被切成粗細一緻的條狀,在盤中擺出層層怒放的花瓣形狀。

  花心裡放著紅綠相間的調料,聞起來就已經是麻辣撲鼻。

  夾了一筷子入口,涼粉筋道彈牙,爽滑可口,醬汁更是調配得又麻又辣,尤其還加了炒過的花生碎和芝麻,一口咬下去,香辣味充斥滿口。

  「味道果然地道!
」陳瑜白連吃兩口,忍不住贊道,「我吃著竟比以前在蜀地吃過的更加好吃。

  周衍聞言心中大安,笑著道:「老師就算喜歡也別吃太多,後面還有好多菜呢!

  陳瑜白吃了幾口涼粉之後,扭頭看向另一道菜。

  比起川貝涼粉,老虎菜的外貌就先輸了一節。

  這道菜屬於東北家常的涼拌菜,裡面有青椒、黃瓜、香菜和蔥,看上去一盤子深深淺淺的綠色,著實不怎麼勾人食慾。

  陳瑜白禮貌性地夾了一筷子放進口中,沒想到卻被結結實實地辣了一下。

  他不由得來了興趣,又夾了一筷子細品。

  老虎菜的辣不同於之前的麻辣,完全是靠青椒的辣味。

  吃起來是一種爽口的鮮辣味,加上幾種蔬菜的清香,非但不讓人覺得口腹中火辣刺激,反倒有種神奇的開胃利口效果。

  陳瑜白點頭道:「你請的這個廚師有點意思。

  他說著又把目光投向下一道冷盤——麻辣拌豬雜。

  青花瓷碗中各種材料被切成薄片,浸泡在紅油湯中,上面撒著芝麻、花生碎、芫荽等輔料,紅綠白三色相間,格外惹眼。

  麻辣拌豬雜其實用的是做夫妻肺片的方法,但是古代不讓隨便濫殺耕牛,夏月初便隻取調料和做法,材料用的都是豬身上的,諸如豬耳、豬皮凍、豬肚片等材料。

  這道菜在此時還未曾有過,陳瑜白頓時被吸引了視線。

  這道冷盤看起來必是川菜無疑,可他卻是頭一次見到。

  陳瑜白連著吃了幾口,夾出來的主料都不一樣,口感也各不相同。

  豬耳朵脆嫩可口,豬舌口感綿軟,豬心勁道有嚼勁,豬皮凍爽滑彈牙……

  最值得稱道的還是這個冷盤的調料,多種香料被恰到好處地調配在一起,不但色澤美觀,而且吃起來麻辣濃香。

  裡面還拌著炸過的花生米,外皮裹滿了紅油,外辣內酥,多嚼兩下,一股混著麻辣的焦香充斥在唇齒之間,讓人慾罷不能。

  陳瑜白頗喜其中的花生,連夾了幾個吃,忍不住贊道:「這個調料真是絕了,我看不管是拌什麼東西,放這個料都肯定好吃。

  沈江嘴裡塞得太滿,根本不上說話,隻是連連點頭表示贊同。

  接連三道辣味的冷盤吃過,涼拌白菜心瞬間俘獲了眾人的心。

  清甜爽脆的口感讓三個人都忍不住多夾了幾筷子。

  四道冷盤嘗過之後,非但沒覺得緩解飢餓感,反倒是腹內擂鼓,越發急切地等著下面的菜。

  好在夏月初準備得充分,熱菜緊接著就端上桌了。

  「宮保雞丁,魚香肉絲。

  這兩個算得上是傳統的川菜菜品,無功無過,雖然沒什麼驚艷之處,但味道做得地道,連陳瑜白這個川蜀人士也挑不出什麼毛病。

  「難怪沈江說你家這大廚川菜做得好,手藝果然不錯,味道地道得很,許多川蜀本地的廚子都未必有這樣的火候。

  接著端上來的便是兩道東北菜——白扒猴頭和幹鍋林蛙。

  新鮮的猴頭菇是極為難得的山珍,連宮中吃的都是曬乾再泡發起來的。

  經常跑山的人,也不敢保證自己什麼時候能採到。

  民間素來都有「山珍猴頭,海味魚翅」的說法。

  114 讚不絕口

  猴頭菇被掰成均勻的小朵,掛著奶白色的濃稠湯汁,一層層如白玉般綻開在翠綠瓜片上。

  白綠相間,看起來格外清爽怡人。

  夾起一塊細品,卻是滿口濃香。

  猴頭菇油潤柔軟,鮮美無比,還帶著濃郁的奶香。

  從未嘗過的軟滑的口感,好像入口就要順著喉嚨滑落腹中,但是卻又讓人戀戀不捨,希望能夠多品味一會兒。

  沈江嘗了一口便忍不住感慨道:「果然不愧是被稱為素中葷的猴頭菇,實在是太鮮美了,我真恨不得把自己的舌頭都吞下去了。

  陳瑜白雖然在宮宴上也吃到過猴頭菇,倒是做得格外複雜精緻,但是吃著卻遠不如這道看起來格外簡單的白扒猴頭鮮美。

  他此時嘗著,心中不由得升起一種高手在民間的感慨。

  「這手藝,禦廚怕是都比不上啊!

  「老師太過譽了,猴頭菇是當地特產,不過吃個鮮兒罷了,宮中所食都是曬乾後再水發的,自然比不得這個新鮮。

  「鴻元兄,這個也是你們東北菜麼?
」沈江剛才就對幹鍋林蛙滿臉好奇,但是看著像是沒見過的食材,猶豫著不知道怎麼下筷子。

  「這也是我們當地的特產——林蛙,宮中貴人們常吃的雪蛤就是從林蛙體內剝出來的。
」周珩介紹道,「隻不過平時我們吃,也就是放點土豆燉一燉便是了,夏娘子這種做法,我也是頭一回見,怕又是她自創的了。

  陳瑜白聽了這番介紹,也將目光投向幹鍋林蛙。

  林蛙肉剝皮後跟青紅辣椒、各種香料一起炒制,炒熟後放入砂鍋中,鍋下還墊著幾塊火炭。

  在火炭的烘烤下,鍋中發出美妙的滋滋聲。

  鮮香麻辣的味道被熱氣催發,擴散到空中,一個勁兒地往人的鼻孔裡鑽。

  林蛙肉雖然不如牛蛙肥厚,但是卻格外緊實,吃起來勁道十足。

  麻辣味並沒有過多地侵入緊實的肉絲之間,大多隻是包裹在蛙肉的表面。

  舌尖先嘗到外面的麻辣味,之後再細嚼蛙肉,口感柔韌,還會泛起淡淡的回甘。

  陳瑜白和沈江頭一次吃林蛙,覺得簡直妙不可言。

  周衍雖說吃過林蛙,卻從未見過這樣的做法。

  他雖然不太能吃辣,但還是忍不住多夾了幾筷子,辣得鼻頭都紅了,還是停不下筷子。

  「這味道簡直絕了!
」沈江幾杯酒下肚,喝得興奮起來,「若是在蜀中開一個館子,鹵上幾道小菜,足足地備上好酒,隻需做這一道菜就足夠了,保證客似雲來!

  緊接著鍋包肉和辣子雞也端上桌了。

  鍋包肉色澤金黃,不斷散發著酸甜的味道,勾得人食慾大增。

  夾起一片咬下去,外面的湯汁粘稠,中間的炸衣酥脆,最裡面的肉片卻還保持著軟嫩的口感。

  「這菜是酸甜口,倒是有幾分櫻桃肉的味道,但是這個外酥裡嫩的口感卻比櫻桃肉更好吃。

  辣子雞雖然也是酥脆口感,卻跟鍋包肉截然不同。

  雞塊色澤棕紅油亮,如散落在幹紅辣椒海洋中的金塊兒,炸得外焦裡嫩,麻辣酥爽。

  壓軸的兩道大菜是水煮魚和蜜汁燒蹄膀。

  水煮魚先被端了上來。

  夏月初這次用的是一條極大的黑魚。

  古代的魚基本都是野生的,還沒有大規模的養殖出現。

  黑魚又是肉食性魚類,格外活潑兇悍,開膛破肚之後還在案闆上不停地彈跳。

  夏月初片魚的時候就能夠感受到,魚肉格外緊實,彈性極佳,刀切下去的手感都不一樣,想必一定十分勁道好吃。

  水煮魚被放在趙氏特意差人定做的一個超大魚盤中。

  與一般的魚盤不同,這個盤子雖然也是魚形的,但是中間較深較大,為的是能放下水煮魚中的墊菜和湯汁。

  魚頭魚尾擺在魚盤兩端,中間滿是辣椒的紅油湯中,點綴著點點白嫩的魚片。

  最上面擺著切得長短一緻的蔥白和芫荽,白綠相間中還散落著紅寶石般的幹辣椒。

  臨上桌才被澆上滿滿一湯勺的熱油。

  熱油跟幹辣椒、蔥白和芫荽激烈地撞在一起,發出誘人的熗香味。

  魚盤放在桌上的時候,頂端還在輕微地滋滋作響。

  陳瑜白看著這道菜問:「沈江,這就是你之前讚不絕口的那道菜?

  沈江摸著已經基本吃飽的肚子道:「當初我以為這道菜是夏娘子的拿手菜,今天才發現,她從頭到尾就沒有不拿手的,連冷盤都做得那麼好。

  陳瑜白和周衍聞言都哈哈大笑。

  水煮魚剛吃了幾口,最後一道菜蜜汁燒蹄膀終於端上桌了。

  原本在這種宴席上,這類大葷的菜都是最不受歡迎的,因為大家都是吃過見過的人,誰也不差那幾口肉。

  加上前面的菜已經吃得差不多飽了,此時端上來的蹄膀,基本也就是個擺設,放著沒人動筷子了。

  但是今天卻是不同,這道蜜汁燒蹄膀,首先從外觀上就格外吸引人的眼球。

  之前在竈間,當夏月初小心翼翼揭開豆皮的時候,所有人都看得目瞪口呆,整個竈間鴉雀無聲。

  此時端上桌來,隻見醬紅色的蹄膀上,綻開一朵淺紅色的花。

  每一刀都乾淨利落,用最爽利的線條,勾勒出一朵怒放的牡丹。

  完全不像是在蹄膀上的雕花,簡直像是哪位擅長工筆花鳥畫師的精心之作。

  精緻的菜肴陳瑜白見過不少,但是能在蹄膀軟糯的皮上雕花的,這還是頭一次見到。

  他拿著筷子,左右端詳,簡直不捨得破壞這件完美的作品。

  最後還是在周衍的再三招呼下,陳瑜白才從旁邊夾了一塊肉放入口中。

  這道蹄膀從頭到尾足足燒了近四個時辰,油早就被燒出去了。

  肉皮和皮下的肥膘吸飽了湯汁,還帶著椴樹蜜的香甜,入口即化,肥而不膩。

  肥膘之下的腱子肉雖然還保持著原本的形態,但其實早已經燉得爛熟。

  肉絲間都是滿滿的湯汁,一口咬下去,汁水迸出,充盈滿口,鹹中帶甜,格外香醇。

  陳瑜白如今年紀大了,也漸漸開始注重養生,除了麻辣二味無法捨棄,大葷的菜已經基本很少吃了。

  但是今天這道蜜汁燒蹄膀,卻是正戳中他的喜好,連吃幾口都還不捨得撂筷,忍不住起了愛才之心。

  「鴻元,你這位廚師是哪裡請來的?
不知他可有志到京城一展宏圖?

  周珩聽了這話遲疑道:「這個還真是說不好,怕是要問問夏娘子才能知道。

  陳瑜白沒想到這個廚藝高手居然是個女子,連道可惜,叫人給了五兩賞銀,便沒有再提此事。

  115 京中情勢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一頓舒心的晚飯之後,三個人來到書房。

  書童端上茶水之後也被揮退出去。

  師徒三人對坐飲茶,慢慢開始聊起京中的情勢。

  「今上登基之後,京中的情形應該好多了吧。
」周珩離開官場太久了,對朝中情勢基本沒什麼了解。

  陳瑜白搖搖頭,嘆了口氣道:「陛下之所以能夠脫穎而出,不過是我們在各個勢力的制衡下抓到了突破口。
如今雖然登基,但是幾方勢力依舊虎視眈眈,並不容易啊!

  沈江長嘆了一口氣道:「鴻元兄,還是你醒悟得早,及時辭官回鄉,你是不知道,這場奪嫡大戰持續了近十年,犧牲了多少無辜的忠烈之臣。

  陳瑜白想到自己這十年,如履薄冰般走過來,再思及其他同僚故友,不免悲從心起,嘆道:「想志儒兄,一代純臣,蓋因不肯屈從於瑞王之勢,落得車裂的下場。
童家上下近百口人,全都充作奴籍,發配西北邊境。
陛下登基後,一直想為童家平反,卻處處受到掣肘,至今也無進展。

  「童大人乃當世大儒,還曾在宮中任講讀官,瑞王當年也曾受過童大人的教誨,為何……」

  周珩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是個極為尊師重道之人,從他對陳瑜白的態度中就可見一斑。

  他著實無法相信,居然有人能夠對曾經教導過自己的恩師做出這樣大逆不道之事。

  「這簡直是天理不容,如此之人,今後必有天收。

  「又何止童家。
」沈江的眼圈已經紅了,哽咽著道,「三朝老臣晁彥朋過世後,晁家亦未能逃過一劫,樹倒猢猻散,一個百年世家就這樣敗了。

  陳瑜白的眼眶也已經濕潤了,聞言卻道:「要我說,這才是晁家的高明之處,俗話說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一個百年世家,怎麼可能短短月餘就衰敗至此,不過是藉機避禍罷了。

  「最慘的還要數薛家了。
」陳瑜白抿了口茶,覺得這茶似乎是泡過了頭,淺淺一口,便喝得滿嘴苦澀。

  「薛家怎麼了?
」周珩聽了這話心道不好,急切地問。

  周珩當年與薛家長子薛泰同年中舉,二人脾氣性情相投,交情極深。

  二人之間的交情,陳瑜白並不清楚,但沈江卻曉得。

  沈江面色沉重地拍拍周珩的肩膀,嘆氣道:「可惜了薛家滿門英烈,代代為國盡忠,馬革裹屍仍不悔,最後卻被扣上犯上作亂的罪名,落個滿門抄斬的下場……」

  「什麼?

  周珩聽了這話,臉色瞬間慘白,猛地站起來,身子晃了兩下,險些當場暈倒。

  當初年少意氣,他與薛泰在京城走馬觀花,吟詩作對,可謂是莫逆之交。

  若非薛家執掌兵權,不敢隨便攀交,二人怕是早就結拜為異姓兄弟了。

  朝中動蕩混亂這十年,二人為避嫌斷了聯繫。

  周珩本想如今明主登基,趁著陳瑜白來的機會,也可以打聽一下薛家的情況。

  誰成想聽到的卻是這樣的噩耗。

  「滿、滿門抄斬?
」周珩在沈江的攙扶下換換坐在椅子上,卻已經無法保持端正的坐姿,無力地靠在椅背上。

  他目光哀切地看向陳瑜白和沈江,多希望是自己剛才聽錯了話。

  沈江垂下頭不敢與他直視。

  陳瑜白沉痛地說:「薛家,無論直系旁系,滿十歲以上的男丁全部斬首,婦孺皆貶為奴籍,流徙三千裡,如今連身在何處都不知道……」

  「薛兄、我……」周珩哽咽得說不出話,將手中一盞茶灑在地上,熱淚順著臉頰滑落,「你若地下有知,你我兄弟一場,我以茶代酒,祭你的英魂……」

  陳瑜白道:「其實我這次來,除了巡查各道府的情況之外,還有一個任務,便是要尋找薛泰唯一兒子——薛承的下落。

  「承兒還活著?
」周珩的眼睛猛地一亮,「老師,這個消息確定麼?

  陳瑜白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但是面沉如水,似乎有什麼難處。

  沈江替他開口道:「慶王與瑞王鬥法,以薛家犯上作亂為由,帶兵沖入薛府抄家抓人,當時薛承卻並未在家,而是在離京三十裡的軍營中。
老師偷偷派人給薛承送信,讓他立刻離開。
但是慶王的人手也很快發現,派人追殺薛承,隻聽說他在逃跑途中摔落山崖,生死未蔔。

  「陛下派出去的探子得到消息,說是薛承有可能在東海府,所以我才著急地趕了過來,但是在這裡暗查了近一個月,還是音訊皆無,如今慶王的人已經有所察覺,所以我才隻得將行程提前,以免被他們抓到把柄。

  周珩卻很是激動地說:「老師,這件事您就交給我吧!
學生不敢說對整個東海府都熟悉,但是找個人,應該還不是難事。

  「不行!
」陳瑜白搖頭道,「你如今不過是一介平民,如何與慶王對抗?

  周珩急得抓住陳瑜白的雙手,雙目含淚地說:「老師,您有所不知,我與薛兄當年雖未能結為異姓兄弟,卻曾為子女訂下婚約。
如今小女已近及笄之年,學生還一直在等京中來人提親,誰知道薛家竟……若是能找到承兒,學生定會遵守當年約定,讓兩個孩子完婚,亦會將他視如己出,以告慰薛兄在天之靈。

  「鴻元,你聽為師一句勸。
」陳瑜白被周珩一番話感動,卻還是搖頭道,「你真的不能介入此事。
即便不為自己著想,你也要考慮家中的妻兒老小,還有書院裡的這麼多學子。

  聽了這話,周珩才勉強冷靜下來。

  陳瑜白說的沒錯,一旦自己出事,受牽連的並不僅僅是一家老小。

  所有從萬裡學院出身的學子,就等於在身上打上了自己的烙印。

  即便自己為酬知己不惜性命,但是不能搭上這麼多學生的前途。

  「是學生太衝動了。

  「放心吧,尋找薛承之事,陛下和我都從未有所懈怠,隻要他尚在人世,我們一定能找到他的。

  116合作意向

  酒宴置辦完了,夏月初和善大嫂子帶著人收拾好竈間,才去跟趙氏回稟。

  趙氏辦事極為細心,無論是工錢還是賞銀,都是將二人叫進去單獨給的。

  夏月初連工錢帶賞銀一共得了八兩半銀子。

  她感受著手中荷包的重量,再看到趙氏的笑容,便知道客人對這次家宴肯定是格外滿意的。

  趙氏拉著夏月初的手道:「這回辛苦你了,這回不但客人格外滿意,連我們老爺也對你的菜讚不絕口,以後家裡若是有什麼席面,少不得還要找你了!

  夏月初冷不丁被抓住手腕,疼得下意識瑟縮了一下。

  趙氏見狀向上擼起夏月初的袖子,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

  一道醒目的淤痕,如蛇身般纏在夏月初纖細的腕子上。

  痕迹足有兩指寬,青中帶紫,腫得凸起一圈,十分駭人。

  「老天,這是怎麼弄得?
」趙氏驚呼。

  夏月初趕緊縮回手,放下寬大的衣袖道:「夫人,沒什麼,我幹活不當心弄的。

  趙氏自然不信,但見夏月初不願多說,也知道這是人家的私事,便也沒再多問,隻吩咐丫頭去竈間給夏月初裝些吃食,免得回家還要操勞。

  夏月初謝過趙氏出來,回到竈間,拿出半兩銀子交給善大嫂子,讓她幫忙換成銅闆,分給幫廚的諸位吃茶。

  眾人都忍不住歡呼起來,直道夏娘子果然大方。

  此時天色已晚,夏月初雖然是跟孫氏一起,但到底是連個女人家,不敢趕夜路回去,便打算尋個客棧住上一夜。

  善大嫂子卻是不依,連聲道:「你這人,怎麼這樣外道?
若是在別處倒也罷了,如今就在家門口,還要花錢去外頭住店,這不是打我的臉麼?

  夏月初實在擋不住善大嫂子的熱情,也知道她家裡隻有一個年邁的婆婆和兩個女兒,就也沒有再推脫。

  善大嫂子之所以這樣熱情,除了真心想交夏月初這個朋友之外,心裡也有著自己的小算盤。

  七道河鎮就這麼大,如今在幫廚找人手這方面,她算是做得一家獨大了。

  但若是想要繼續發展下去,鎮上就已經沒什麼空間了。

  她看中夏月初的手藝好,想要拉她一起合夥,到縣裡去闖一闖。

  晚上她特意安排孫氏去跟婆母一起睡,叫夏月初跟自己一個屋。

  兩個人躺在炕上,善大嫂子就說起了自己的打算。

  「通過這幾回跟你一起承辦席面,我也發現了,原本這種找些零散僱工的法子還是不穩妥,誰知道一個個兒都是什麼心思,若不是你心靈手巧,別說是拿賞錢了,怕是連工錢都要倒扣。

  善大嫂子說著翻了個身,面對夏月初的方向繼續道:「所以我就想著,能不能咱自己出錢僱人,簽長約,接酒宴席面,到時候掌勺、幫廚、走菜、做菜全都是咱們自己來,隻要人選好了,肯定不成問題。

  夏月初聽著善大嫂子的構想,心裡也對她很是佩服,這個年代,一個女人家,能想出這樣的構想,已經很是難得。

  雖然她的想法還很粗略,但是聽下來,大體上已經跟前世宋代承接設宴的四司六局很是相近。

  對於夏月初來說,這並不是她的目標所在。

  但是雙方若是能合作,倒不失為一個各取所長的好法子。

  「嫂子,你容我回去想想。

  「這個自然,這是大事兒,自然要慎重才好,你若是一拍腦門就答應下來,這會兒就該是我擔心了。

  第二天一早,夏月初跟孫氏告別善大嫂子,準備雇輛車回家。

  誰知竟在城門口遇到了薛萍和薛芹。

  薛芹雙目紅腫,臉頰上的巴掌印還清晰可見。

  按理說,既然是一家人,既然碰上了,又是前後腳地回村,自然就該雇一輛車才是。

  省錢隻是一方面,主要是一家人前後腳地回村,若是還要雇兩輛車,被鄉親們看到肯定要被說嘴。

  薛芹看到夏月初眼睛都紅了,但是昨個兒被她幾巴掌打得有些怕了,此時縮在薛萍身後,堅決不肯跟夏月初同坐一輛車,

  薛萍對夏月初也是一肚子的氣,若不是她當眾把薛芹丟給馮永元,自家夫君說不定還不會丟那麼大的人。

  隻有孫氏絲毫看不出三個人之間的暗潮洶湧,還笑著上前打招呼。

  薛萍卻隻當沒聽到,拉著薛芹上了一輛牛車,直接叫車夫出發。

  夏月初乾脆帶著孫氏去集市逛了一圈,買了些東西才回來雇車回家。

  薛萍和薛芹到家的時候,盛氏正在院子裡摔摔打打地幹活兒。

  看見有牛車在門口停下,盛氏立刻拎著掃把出了門,啐道:「不是說昨晚就能做完麼,咋的這麼晚了才回來,躲懶也沒這麼躲的,家裡爺們都下地幹活去了,就剩我一個人,這是要累死我不成?

  盛氏罵完,才看到車上居然是自家兩個閨女,立刻換上了一副笑臉。

  上次小產之後把人送回去,這還是薛萍頭一次回娘家來。

  盛氏拉著薛萍的手,還沒來得及詢問近況,就看見薛芹一臉狼狽的模樣。

  「哎呀媽呀,你這是咋的了?
」盛氏被嚇了一跳,「這是讓誰給打了不成?

  薛芹剛想開口告狀,卻被薛萍推了一把道:「你回屋洗把臉去,我跟娘說幾句話。

  薛芹一臉不情願,但是已經被薛萍罵了一夜,也知道事情的嚴重性,自己心裡也忐忑得很。

  加之盛氏的脾氣素來不好,平時雖然比較慣著薛芹,但那也是建立在想要讓薛芹嫁得好給自己長臉的基礎上。

  可如今她犯的錯,完全就是戳在盛氏的肺管子上,到時候會不會發飆,那可是誰都說不好的事兒。

  「你這孩子,到底啥事兒啊,咋還這麼鬼鬼祟祟的?

  「娘,進屋我跟你說。
」薛萍心裡想著該怎麼跟盛氏開口,便應得有些心不在焉。

  盛氏被薛萍這樣子弄得心裡直突突,總覺得要有什麼不好的事兒發生。

  她看著薛萍一臉嚴肅的模樣,心驚膽戰地問:「大萍啊,到底啥事兒啊?
該、該不會是小芹跟她姐夫……」

  117新的財路

  薛萍聞言一愣,隨後才反應過來,頓時羞得滿臉漲紅,啐了一口道:「娘,你也一把年紀的人了,說得這是啥話!

  「當著閨女的面,還有啥不能說的。
」盛氏狠狠地鬆了口氣,隻要不是鬧出這種醜事就好。

  「娘,是這麼回事兒……」薛萍將事情一五一十同盛氏說了。

  盛氏聽了這話,此時都已經顧不得追究夏月初打薛芹的事兒,腦子裡嗡嗡作響,心也涼了大半。

  她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拍著大腿哭起來。

  「哎呦我可憐的閨女啊!
」盛氏哭得抑揚頓挫,一句話裡能拐三道彎兒,「你咋就這麼糊塗咧!
娘還指望著你能夠嫁個好人家,以後吃香喝辣跟著你享福咧!
如今當著那麼多人的面兒,遮掩都遮掩不過去,這要是傳出去壞了名聲,這親事可怎麼是好啊……」

  因為薛萍嫁得好,而薛芹的模樣比薛萍還要更俊俏一些,所以盛氏一直期望薛芹能嫁得更好。

  所以雖然如今薛芹都快十六了,但上門來說親的她還一個都沒看上眼。

  先前薛芹說看上了崔青書,還說人家對她也有意思。

  盛氏原本有點不信,但是架不住被薛芹反覆念叨。

  加上她一直淺薄地認為,男人喜歡女人,看的還不就是身材和臉蛋。

  雖然從長輩的角度來看,崔家和薛家自然是門不當戶不對的。

  但是年輕人若是互相看對了眼兒,哪裡還會考慮那麼多,自然是看著好看就心生歡喜。

  要不然怎麼有那麼多小姐看上窮書生,或是大家公子找了個落魄妻的戲文兒故事。

  若是薛芹當真能勾住崔青書的心,也用不著套牢一輩子,隻要能嫁進崔家,趁著頭兩年還有那股子新鮮勁兒,生個一兒半女出來,到時候地位穩了,就也不用擔心了。

  隻要崔青書還想走仕途,就絕不敢背負個拋棄妻子的名聲。

  但是盛氏萬萬沒想到,薛芹之前說的話,根本就是她自己剃頭挑子一頭熱。

  如今在書院門口鬧成這樣,那麼多學生看著。

  到時候一傳十十傳百,怕是用不了多久,整個七道河鎮周邊的村子就都得傳遍了。

  自己一心想再找個讀書人做女婿的念想兒,怕是徹底沒戲了。

  盛氏越想越傷心,拍著大腿哭道:「你這個死孩子,咋這麼傻啊!
如今鬧成這樣可怎麼是好,娘還盼著給你嫁個好人家去做少奶奶呢……」

  「娘,你快小點聲,別給別人聽到了。
」薛萍見盛氏哭起來沒完了,趕緊攔著,「我看還是趁著如今事兒沒有傳揚開來,趕緊給小芹說一門婚事為好,不然到時候真的傳出去壞了名聲可怎麼是好?

  盛氏自然也知道是這麼個理兒,但之前媒婆登門說的,都被她堅決拒絕了,這一年多,家裡連個媒婆的影子都沒瞧見過,一時半會兒讓她上哪兒找個合適的人選。

  薛萍突然想起之前見過的秦錚,趕緊道:「娘,你看秦錚如何?
他跟小芹年紀相當,我之前見過兩回,長得也很是周正,當過兵身子骨硬朗,而且他孤身一人在這邊,少不得要靠著咱家,到時候也不怕小芹被人欺負……」

  薛萍這話倒當真是替妹子考慮,但是盛氏聽著卻心裡不是滋味。

  「怎麼,你自個兒嫁得好了,如今怕小芹嫁得越過你去不成?
瞧你選的這是啥人,房無一間、地無一壟,讓小芹嫁過去喝西北風不成?

  薛萍一片好心沒想到被盛氏歪曲成這樣,突然想起昨晚馮永元說過的話。

  當時她還隻是半信半疑,但這會兒聽到盛氏這樣說,再想起之前自己在娘家沒了孩子,如今丈夫又在書院被妹妹鬧得沒臉。

  自己一心為妹妹打算,居然還要被親娘懷疑,原本的三分信漸漸變成了六分。

  說不定自己還真是跟家裡有什麼衝撞了。

  想到這裡,薛萍就再也坐不住了。

  一來是生盛氏這話的氣,二來是擔心待久了會不會又發生什麼不好的事兒。

  薛萍起身道:「行了,娘,我把小芹送回來就算功德圓滿了,至於以後她嫁得如何,我這個出了門的姐姐本也不該再攙和了。

  盛氏一聽便瞪起眼睛道:「你這是啥話!

  「反正嫁得好我也沾不上光,萬一嫁得不好,倒是要怪罪我的。
」薛萍說著往外走,「我家裡還一大攤子事兒,車還在外頭等著呢,我就不多坐,先回去了。

  「你這個死丫頭,果然是嫁出去的閨女潑出去的水,娘家啥事兒都指望不上你了是吧!

  盛氏趕緊下地穿鞋追了出去,她還指望著薛萍能在城裡給薛芹介紹門親事呢!

  如今雖說惹出這種事兒來,但到底不是什麼壞了貞潔的大事兒。

  雖說想找個讀書人怕是不成了,但在鎮上尋一戶殷實些的人家,哪怕年紀大一些,也比嫁個莊稼漢整日介土裡刨食兒要強。

  但是她哪裡有薛萍速度快,等追到門口,隻看到個牛車的尾巴,氣得她隻能幹跺腳。

  盛氏剛才急著追薛萍,沒瞧見周氏從正房窗邊悄悄地溜回房去。

  周氏嚇得心都快從腔子裡跳出來了,盛氏那臉黑沉得要命,一看就是在氣頭上,若是被她瞧見了,少不得就是一頓臭罵。

  薛勇如今債還上了,整個人一身輕鬆。

  最讓他舒坦的是,薛力為了多得些好處,近些日子一直對他溜須拍馬,甚至連地裡的農活都搶著幹,這讓他又開始窩在家裡躲懶。

  周氏躡手躡腳地從外頭進來,坐在炕沿兒上,一巴掌拍在薛勇身上。

  薛勇正做美夢呢,眼看自己摸了一手好牌,就要通殺贏把大的了,結果被拍醒了,一腦門子官司地嚷道:「拍什麼拍,媽的老子的財運都被你拍沒了!

  「做夢的財運有個屁用,我這兒可是有實實在在的財路指給你!

  「切!
你能有個屁的財路!
」薛勇不屑地翻了個身,準備繼續睡,看能不能接上剛才那個美夢。

  「我說真的!
」周氏又擰了他一把,低聲道,「你前些天不是說,鎮上的郭員外要找填房?
如今可是有個正好的人選!

  「你不要再說小芹了,爹娘不會答應的。
」薛勇都快被煩死了,「我一開始就不該跟你說這事兒,你都絮叨多少天了。

  「之前娘的確不會答應,但現在,能不能答應就看你會不會忽悠了!

  薛勇聽出周氏話裡有話,頓時一骨碌翻身起來,笑著拱手作揖地討好道:「夫人,你可是又聽到什麼消息了?
快給為夫好生說道說道。

  118家的味道

  夏月初跟孫氏到家稍晚,那會兒盛氏正在屋裡跟薛萍說話,她樂得沒被瞧見,趕緊拎著東西回屋。

  雖然在善大嫂子家歇了一夜,但是身體和精神上的疲勞,一時半會兒還是無法緩解。

  一大早又坐在牛車上顛了一路,讓她越發覺得疲憊,到家後隻想躺下飽飽地睡上一覺。

  她進屋就見薛壯在桌邊坐著,秦錚不在,估計是下地幹活去了。

  薛壯因為之前吵架的事兒,心裡一直有些忐忑。

  知道夏月初今天應該回來了,他早早兒地沖了一碗糖水,放在桌上預備著。

  見夏月初進門,薛壯趕緊搖著輪椅上前,把糖水送到她手裡。

  夏月初伸手去接碗,沒想到手軟得使不上力氣。

  薛壯剛一鬆手,水碗就從她手中滑落,糖水灑了一身,瓷碗也摔成了幾瓣兒。

  薛壯見夏月初準備蹲下去撿,趕緊伸架住她的手臂道:「你別亂動,小心紮腳。

  「嘶——」夏月初右手猛地一抖,急忙向縮回身後,卻還是被薛壯一把抓住袖口。

  薛壯擼起夏月初的袖子,頓時傻眼了。

  之前吵架的時候因為太生氣,下手也沒個輕重。

  「這……我……」

  薛壯自己都沒想到會傷得這麼嚴重,看到夏月初手腕的淤傷,話都說不利索了。

  「沒事兒的,過兩天就好了。
」夏月初說著想要縮回手。

  手腕上的淤傷看著嚴重,但其實若不碰到,並不覺得疼,過兩日也就下去了。

  她之所以右手酸軟無力,完全是昨個兒累的。

  先是給蹄膀雕花,手臂和手腕完全懸空,又怕一不小心搞砸了,所以肌肉一直緊張得繃緊。

  加上昨天上菜速度要快,所以最後那段時間,她一直在忙著切配、炒菜。

  昨天晚上還不覺得,睡了一夜起來,都返上勁兒來了。

  如今整個右手都酸軟無力,稍微用力就抖得厲害。

  但是薛壯卻根本不聽她的解釋,堅持認為,若不是先被自己弄傷,也不至於累成這樣。

  夏月初也沒力氣再跟他解釋,便由著他把自己拉到桌邊坐好。

  薛壯從櫃子裡拿出一個瓷盒,打開隻見裡面是透明的膏狀物,帶著極淺的青碧色,散發著清涼的氣味。

  他用手指挑起藥膏,小心翼翼地塗在夏月初的手腕上。

  夏月初看著瓷盒發獃,心裡想的卻是,當初來的時候,兩個人分明身無長物。

  之後的銀錠子、金瘡葯、匕首乃至如今的藥膏,究竟都是從哪裡變出來的呢?

  薛壯根本不知道她在亂想什麼,將藥膏厚厚地塗在淤傷處,又用手指輕輕打轉按摩。

  他的指尖帶著薄繭,劃過皮膚時有種酥酥癢癢的感覺。

  夏月初發癢,想要抽回胳膊,手卻被薛壯輕輕握住。

  薛壯這次可不敢再使勁兒了,他握著夏月初的手,簡直像是捧著什麼稀世珍寶一般。

  力道太大怕捏壞了,力道太輕又怕握不住,掌心都開始冒汗。

  夏月初的手並不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嬌嫩,但是握在掌心,卻讓人莫名踏實。

  這雙手,無論食材是貴是賤,都能做出讓人大快朵頤的味道。

  也是這雙手,時隔許久後重新帶給了他家的味道。

  那是一種讓人想要把自己的秘密和盤托出,想要從此不再奔波,可以就此安頓下來,過著柴米油鹽的平淡日子的味道。

  藥膏被揉開,帶著絲絲縷縷的清涼,滲入還帶著青紫的淤痕中。

  薛壯還在繼續,原本覺得有些清涼的藥膏,隨著揉捏漸漸散發出藥力。

  一種熱乎乎的感覺順著手腕漸漸傳到全身,夏月初覺得自己臉頰和耳垂都開始發熱。

  而薛壯那種珍惜的姿態和神色,讓她漸漸平靜下來,放空自己的大腦,什麼前途理想都不去考慮,隻專心享受這片刻的溫馨。

  「月初……」薛壯低低地喚出聲來。

  夏月初微微垂眸,雖沒有應,卻並沒有把手抽回去。

  薛壯受到鼓勵,上身前傾,身體更加湊近,又低低地喚了一聲。

  「月初,我……」

  他後面的話還未說出口,就被滿頭大汗撞進來的秦錚打斷。

  「哥,大嫂,可曬死我了,晌午吃啥啊?

  夏月初飛快地縮回自己的手,放下袖子起身道:「晌午就吃疙瘩湯吧。

  薛壯被秦錚破壞了氣氛,心裡惱火得很。

  秦錚聞言笑著道:「還是嫂子記性好,還記得大哥之前說想吃疙瘩湯呢!

  薛壯聽了這話,不由得心頭一喜,火氣頓消。

  「你手不方便,我來幫你切菜。
」薛壯說著,自己轉動輪椅,跟著夏月初來到竈間。

  夏月初雖然手上沒什麼勁兒,但是覺得自己切個白菜還是沒問題的。

  更重要她見識過秦錚切菜,簡直是慘不忍睹,到時候說不定還要自己返工。

  但是薛壯格外堅持,夏月初不好打擊他的積極性,便拿出一棵白菜,去掉老幫老葉,洗乾淨遞給他,說隻要寬窄差不多地切絲就好。

  薛壯將案闆架在自己腿上,也不用菜刀,抽出一把匕首洗乾淨,盯著白菜看了片刻。

  然後隻見他左手按住白菜,右手飛快地起落。

  夏月初隻覺得匕首在自己眼前劃過一道道殘影,然後整齊劃一地白菜絲就出現在案闆之上。

  薛壯掃了一眼,心裡很是得意,面上卻並不顯,將匕首擦凈收好,佯裝不在意地說:「好久沒練,刀法都有些退步了。

  「已經很好了!
」夏月初捧起白菜絲丟進鍋中,稍微扒拉一下,添湯進去煮開。

  白面中稍微加一點水,撥弄幾下,一個個麵疙瘩便在筷頭下源源不斷地滾入鍋中。

  薛壯在旁邊道:「疙瘩弄大一點兒,吃著有嚼勁兒才好吃。

  「人家都說疙瘩湯又叫珍珠湯,這麵疙瘩,就是要一粒粒如珍珠般大小才對,偏你喜歡挑大塊兒的吃。

  夏月初嘴上雖然這樣說,但是倒入的水卻比之前多了,筷子下面撥出來的麵疙瘩,也都比之前大了不少。

  「什麼珍珠湯,不過是那些閑極無聊的人附庸風雅罷了,吃著煩得很。
嚼又不值當嚼,不嚼又覺得疙疙瘩瘩不舒服。
」薛壯不屑地說,「我從來不喜歡那些個虛頭巴腦的東西,好吃又能吃飽才是最要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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