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是殘酷，然不可否認，這便是現實。

　　再看回幼子，彎起的眉眼落下，他嘆息道：「二郎啊，有時候，有些人就跟有些事兒一樣，並非執著，並非努力，便能得償所願的。」

　　他不認為幼子有那個本事能娶得孟天官那老狐狸的嫡長孫女。

　　陸羅再笨，這會兒也聽得出父親的弦外之音。

　　陸森同情地看向幼弟。

　　一開始，李珩並非覺得他的百名門客被殺完全與孟十三完全無關，因著他剛剛不止刺殺孟十三未成，後又成功重傷孟十三的武婢，又將人擡回孟府大門之外，這般囂張明擺著的事情，他覺得孟府大小姐再蠢，應也能想到乃是他所為。

　　這般之下，他要是還覺得門客被殺之事完全和孟十三無關，那他便屬實天真了。

　　再後來，回到宮裡自個兒的宮殿，至天明，宮外傳來更確切的消息，讓他謀劃了一夜的回殺計劃不得不暫時且擱置下。

　　他回想著第一回見到孟十三之時，孟十三在他眼裡，美雖美矣，卻美得隨時會倒的模樣，他偏愛美人兒，卻不愛病女娘，便也沒多加在意。

　　本來麼，他會注意到孟十三，亦是盡因東宮竟對病秧秧的外家大表妹突然好了起來，且好得十分張揚，絲毫不知收斂。

　　莫說他會好奇，連他們的父皇亦於好奇之中，讓閔繁仔細查過孟十三的底細，隻是孟十三過往的十五年過得太過透明，外人隻道孟府大小姐病弱，再多的便無了。

　　而至後來，孟十三的種種舉止卻於世人對其單一的印象之中進行了一場大推翻，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其悍然之姿兇猛之態，還一度讓他不禁對她有些欣賞。

　　然而一旦此種悍然兇猛用到他身上，來對付他費盡心力尋來養著的百名門客，特別是其中的金先生之時，那些屍體便成了嘲笑他的屬於她的戰績。

　　此等時刻，他必然再欣賞不起來，而盡數化成了越發濃烈的殺念。

　　若說先前他派人去刺殺孟十三用了一成之力，那麼接下來的圍殺孟十三之力，他必定要用足五成。

　　餘下的五成，他還得用來應對東宮，他的那位好太子皇弟。

　　能與東宮呈對角，孟府大小姐便是死，亦死得很榮耀了。

　　陸皇後知曉之時，立刻讓黃宮令將李珩傳進坤儀宮，恰是在陸浩楊與陸森陸羅於陸府大書房裡說話之際。

　　踏著月色進了坤儀宮，李珩心知母後召來他所為何事，腳下不慌不忙，步伐沉穩得不似是氣瘋了的樣子。

　　陸皇後迎著這樣沉著的皇兒，不禁鬆了口氣兒，她就怕李珩一個衝動，會做出無法挽回之事：「尚好。」

　　李珩行禮之後入座，看向鳳位上的陸皇後，低聲道：「兒臣讓母後擔憂了。」

　　「你……」陸皇後聽出李珩語調中的沉沉之音，想直接問李珩是不是有什麼計劃，可一想到李珩已然許久未與她這個母後敞開心胸，她便有些問不出來。

　　「兒臣知曉母後想問什麼。」李珩因著陸府未全然成為他的後靠之後，連帶著他對親生母親也生了怨念，覺得是母後得不到外家的重視，方讓他此皇子外孫亦被陸府半棄之，如此之下言語難免敷衍，「母後安心，兒臣自有分寸，該做的，不該做的，兒臣心中有數。」

　　陸皇後聞言，欲言又止。

　　有些事情也不是她不想，而是她辦不到，父親清高固執，長兄幼弟隨父，她也不是沒努力過，隻是未曾成功而已。

　　皇兒因此對她有所怨言，她能理解，卻也是無可奈何。

　　陸府不願傾族之力為皇兒冒險，亦不貪那未來可能會有的從龍之功，而安於穩穩噹噹富貴榮華的現狀，此乃是她父親與長兄親口同她所言，幼弟雖放縱，與父親長兄也是一邊的。

　　這般情況，一邊是她母族，一邊是她骨肉，她能如何？

　　她夾在中間亦甚難為。

　　李珩見陸皇後一臉為難，知定然又是因著舊事於心中反覆咀嚼，卻又無法解決，他起身道：「母後無事兒，兒臣便告退了。」

　　「慢著！」陸皇後一急，也跟著站起身，她走下鳳座，來到李珩身側，「珩哥兒，瑚姐兒近日想念你得緊，你若得空，多去陪陪瑚姐兒。」

　　李瑚，她三十之齡方生下來的公主，得賜封號順歡。

　　陛下很歡喜，她亦甚歡喜，此八年來，皇兒亦萬分疼愛瑚姐兒此皇妹。

　　她已然不望皇兒會顧及到她，隻望皇兒能多想著他皇妹一些，諸事莫要衝動，更莫要過激，以緻於屆時連陛下想護著他，都護不住。

　　到底是母子連心，陸皇後一提李瑚，李珩便明白了，音調中的沉色緩了緩，溫和道：「知道了，母後。」

　　皇妹今年才八歲，母後此言，無非是要他行事多思慮皇妹的處境。

　　想到李瑚那張天真爛漫的小臉，李珩步出坤儀宮的腳步，不自覺有些沉重。

　　縱然他還有父皇在為他頂著一些不好之事，可母後的提醒亦非全無道理。

　　從前至現今，父皇雖也護著他，可他清楚地知道，真當要從他和太子之間擇其一，父皇便是再難決定，最終被拋棄的人，也必然是他。

　　這一點兒，他心裡很清楚。

　　這一點兒，無論在什麼時候，什麼階段，什麼境地，都不會有所改變。

　　而東宮還有孟府，他則完全獨立無援，陸府不會助他，母後願意助他，卻是深處後宮，再是中宮，力所能及亦很有限，若是連父皇都不再偏向他，屆時他若敗，必一敗塗地。

　　母後特意召他來，欲言又止之間忍不住提醒他，想告知他的，便是這一點兒吧。

　　可他又何需母後特意告知他？

　　他哪兒會不知他真與東宮於明面對上，撇開陸府幫不幫他，撇開孟府助不助東宮，實則他與太子之間的一戰，時機遠遠未到。

　　勉強一戰……他勝算不大。

　　一路從坤儀宮走出來，李珩的步伐，是一步比一步重，形如有一大塊鋼鐵綁在他腿上。

　　身後的識墨跟得大氣不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