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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心巡天》第2414章 天下豪俠

赤心巡天 情何以甚 4919 2024-07-28 01:22

  第2414章 天下豪俠

  顧師義的力量超越所有人想象,他成就真君也沒有比伯魯早多少年,相對於連同天公城一起被姬玄貞打爆的伯魯,他卻硬接下這一記姬玄貞的掌刀。
其身如山,其力如海,他擋著奄奄一息的伯魯,與大景晉王相峙,狂瀾為他而起,一霎水如群峰。

  這是真正超級強者的景觀!

  近海群島已是東齊的實控地,但此時此刻的這片海域,已成為絕巔強者的角鬥場,而再不受齊國意志的管轄。

  伯魯早就被斬削成常人的身高,無法維持龐大的道軀,氣息止不住的下跌。
他身上肉連著筋,骨連著血,像一隻正要被丟棄的舊皮囊。
他瞪著連眼皮都被削掉半截的獰惡的眼珠,流淌著渾濁的血淚。

  可他的聲音是乾淨的。

  他說:“你不該來。

  “我來晚了。
”顧師義隻道。

  萬裡無阻、諸方靜看的海上戰場,就像此時的天空一樣,萬萬裡的澄澈,混淆了風雨,刹那間波雲詭譎。

  絕不應該有人來救伯魯的,無論是何等身份、哪方勢力,在各種關乎利益、關乎智愚的理由上,這個選擇都不能成立。

  誰都知道今天來救伯魯會面對什麽。

  地獄無門的殺手頭子隻是過來擦個邊,下了一場無用的雨,喊了句空洞的口號,就被追殺得上天入地,鑽進了極淵之隙——若非乾天鏡忽然波折,這會已經死了。

  而真正地站到伯魯面前,真正面對中央帝國的怒火,這件事情……

  這擺明了是來送死。

  且是毫無意義的,添油加醋、以身填子的送死。

  但天下第一豪俠……仍來參戰!

  他為什麽?

  沒有人想得通。
但伯魯心想,這或許就是他——顧師義的答案。

  “顧師義。
”姬玄貞再次咀嚼了這個名字,擡起深邃的眼睛:“如果你是平等國的首領,剩下兩個人在哪裡?
如果你不是平等國的首領,那麽平等國的首領在哪裡?

  他瞥了一眼鬼軀都在漏風的伯魯:“不會以為就憑你,能在我手裡帶走這頭天鬼吧?

  “又或者。
”他的眼睛看回來,以一種近乎霸蠻的姿態,釘住了顧師義的眼睛:“你要試試在我面前逃走?

  顧師義猛然扭頭,將目光往旁一側,這一下就像是撕掉了一層皮!
他的眼睛上,冒出細細的、血珠般的一條線。
像紮了一連串的針腳,看著就鑽心的痛。

  但他卻咧著嘴,狂肆地道:“你說的都不夠有趣,不是我顧師義的風格。
如果不是還有這麽多人在,我倒真的想試試——摘下你的腦袋!

  在那驚天駭浪之後,緩緩升起一個身影。

  大景帝國最強天師應江鴻,仗劍於海上。
他明明才出現,卻像是早就存在。
他的目光籠罩所有,而眼前所見一切,都在他的劍圍之下。

  真君已是超凡頂點,若是一心逃跑,極難被殺死。
但在應江鴻和姬玄貞的圍攻下,這一點很難成立!

  這兩尊真君,實在是強得可怕,哪怕在衍道之林裡,也是絕對的強者。

  他們一前一後,則上絕天門,下絕冥獄,人生再無前路,命運已是窮途。

  而在清晰可見的遠處海域,有幾尊海水所形的身體,正緩緩凝聚,其間所沸騰的氣息,隨時能夠凝現成真正的強者。

  所有人包括伯魯都篤定不會有人來救。
因為哪怕平等國傾巢而出,這裡也隻會是墳場而不是其它!

  現在是時候驗證這個認知了。

  畢竟無論該不該來,顧師義已經來了。

  伯魯艱難地轉過身來,與顧師義抵背。

  無論面對什麽,他永遠戰鬥。

  千瘡百孔的天鬼軀,好似嵌在了飄卷的禦風袍上——卻是顧師義隨手扯下自己標志性的長袍,為他披上。

  豈曰無衣?

  與子同袍!

  風獵獵,海浪高高卷起,卻又重重摔下,隻留下用力但徒然的響。

  “你顧師義是什麽人,很多人都看到,人心有定論。
你說‘良心’,晉王隻會發笑,因為他並不了解你,他也不相信道聽途說。
但我是願意相信的,我相信很多個夜晚你夜不能寐,為你隻有一個人一雙拳救不得太多不平事。

  應江鴻面無表情地看著面前兩尊絕巔,目光中畢竟有一點惋惜:“但在今日之戰場,你如果真是路人,這隻能見證你的愚蠢。
你是平等國首領,才能說明你的良心。
因為你不能坐視李卯這個護道人,因為理想而孤獨地死去。

  “我大概可以這麽理解——”應江鴻說道:“你是來陪他,為理想殉葬的。

  顧師義乃天下豪俠,出身尊貴卻腳踏黃土,去國而走但心系天下,幾百年來行俠仗義,一生磊落,不負於人。

  他的聲名沒有誰來為他造勢,是他的拳頭,他的腳步,是一次次人生選擇所體現的。

  就像他為鄭國一些無辜受到戕害的百姓,跑去草原警告蒼羽巡狩衙,拿呼延敬玄立威。
證就絕巔的第一戰,就被肅親王赫連良國逐殺千裡,險些身死道消——於別人來說很愚蠢,於他來說很常見。

  這樣的事情,他做過不止一件。

  能夠成為天下遊俠的精神領袖,他所做的事情,所行的路,一定已經經過時間的檢驗。
一定有無數雙眼睛,予他以“義”的審視。

  其心如何,無人能言。
其行如何,天下共見。

  哪怕他是個“假人”,他也已經是俠義的化身。

  所謂“天下享名”,這個世上認識他的人有很多,應江鴻就是其中之一!

  顧師義對峙著面前的姬玄貞,沒有回頭看應江鴻,隻道:“你能夠理解理想者天真的思考方式,而卻甘為昏聵之刀,這更說明你的殘忍——南天師!

  他們很早就認識,後來也接觸過不少次。

  不能說彼此不相知,但確實不同路。

  這兩個人相識的經歷,大概是沒其他人知道了,說起來也並不曲折——應江鴻曾在掃蕩一處邪教的時候,遇到孤身上山挑戰邪教的顧師義,大愛其才,代表景國對他進行招攬,但卻遭到了顧師義的拒絕。

  以顧師義讓應江鴻都驚歎的天資才情,要兩百多年才證絕巔,足能說明他走在怎樣艱難的道路上。

  當年應江鴻就說過,他做了一生中最為錯誤的選擇。

  但這麽多年經過了,顧師義好像總在固執地“錯著”!

  如昨日,如今日。

  如彼時,是此時。

  顧師義的掌托,是萬裡高原。

  姬玄貞的掌刀,已斬開裂隙千裡。

  漆黑的裂縫如掌紋般在顧師義的掌心蔓延。

  命線、財線、姻緣線,條條都斷了。

  姬玄貞面無表情:“我並不打算讓你做殺死我的嘗試,因為你還沒有讓我產生戰鬥的興趣,我不曾在你身上看到殺死我的可能性。

  他以大景皇族的尊貴,倨傲擡眼:“平等國三大首領,分掌公、義、理,是為聖公、神俠、昭王。
你顧師義是天下第一豪俠,自然就是【神俠】了?

  顧師義看著他,仿佛有什麽想說,但最後隻道:“你當然可以這麽認定,可以這樣宣揚——反正這個世界,還不是你們說什麽,就是什麽嗎?

  “呼延敬玄吃你一拳,赫連良國被你戲耍,牧國人為你作證——包括薑望在內,許多人見證你躍升絕巔。
雖然不知你是怎麽做到的,但你本已洗脫嫌疑!
往後以絕巔的修為,天下第一豪俠的身份,無論要做什麽,都是天廣地闊,大有可為。
今日卻因為一個決心赴死的伯魯,來到這裡送死——”

  應江鴻的聲音在他身後,有海風的澀意:“哪怕你真的就是神俠!
又真的值得嗎?

  顧師義平靜地看著自己掌心的傷口,仿佛並不視此為絕對的差距,隻問道:“你知道當年為什麽我拒絕你的招攬嗎?

  伯魯在那件黑金兩色禦風袍的包裹下,艱難地呼吸著,努力維持著生命之燭。

  應江鴻對此視若無睹,因為實在並不影響結果。

  “我倒是很好奇你今天的答案。
”他說。

  “不是因為你的身份。
”顧師義淡聲道:“是因為你的傲慢。

  “傲慢?
”應江鴻仔細地回想那天:“我自問對你並無失禮之處。

  “你對我很客氣。
你還說會推薦我加入禦史台,說可以想辦法讓我去無涯石壁修行,說我在中央帝國會有不設限的前途。
作為個人,我應當感謝你。
你很尊重我。
”顧師義的表情很奇怪,似乎是在嘲諷地笑,但並沒有真的笑出來。
他問:“當年那個邪教的名字,你還記得嗎?

  應江鴻皺了皺眉。

  “你定然是忘了。
”顧師義的語氣很篤定:“因為一個小小的邪教,不值得你這樣的大人物記得。
哪怕你如此強大,一念盡微,千年事、萬裡路,都可以無遺漏,那些小角色,也不值得你費心。
你要關心的世界太廣闊,無法感受一粒微塵!

  應江鴻沒有說話,這難道不是理所應當的事情嗎?

  顧師義道:“那個教派,它叫拜福教。
對,就是那麽樸素的名字。
很多加入這個教派的人,就隻是為了求福而已,為自己,為家人,求一點福氣——”

  他微垂著眼睛:“但是南天師,你把他們都殺了。
你抹掉了那座山,連一條狗都沒有留下。
你說邪教徒罪該萬死,這話挑不出理。
我承認拜福教主惡貫滿盈,那幾個邪教高層也罪不容恕。
但那座山上,是不是都是該死的人呢?
你沒有去問。
因為你沒有時間。

  顧師義長舒一口氣:“我拒絕你,就是這麽簡單的原因。
我不想成為你這樣的人。
我低著頭生活,關心塵埃的命運。

  應江鴻靜靜地看著前方,他前面隻有伯魯的孱軀,嵌在顧師義魁偉的背影。
他隱約,有那麽一點,理解了。

  “多麽大義凜然的一番話!
”姬玄貞笑了:“原來平等國所謂神俠的‘義’,就是掛在嘴邊的這一個字!
你們平等國所行之惡,所造之孽,難道竟然少了嗎?
待人何其苛,律己何其寬。
你顧神俠,到底成了一個什麽樣的人!

  顧師義看著大景晉王,眼中嘲諷的意味十足:“在你們眼中,一切都是那麽理所當然。
就好像你們所想的,就一定是真的。
你們所說的,就一定是對的。

  “我承認有很多順理成章的事情。
有很多顯而易見的道理。
可是理當如此,就真如此嗎。
為什麽你們不肯查一查,問一問?

  “當初說薑望通魔,你們就直接抓人。
先抓後審,古今奇聞!
他難道是孤例嗎?

  “你們現在是退讓了,你們對他寬容。
但那是因為他的成就,他的傳奇,他的影響力。
可你們何曾真正改變!

  海風拍打著海浪。

  顧師義叩問著他所存在的世界:“我在這裡並不隻是說你們景國,也不隻是說幾大霸國,我說的是你們——是一種所謂強者的通病!

  姬玄貞平靜地向下斬刀,聽著顧師義道軀開裂的聲音:“我不懂你的意思。

  顧師義渾不以此身為覺:“最荒謬的就是這一點!

  “你們口口聲聲說,平等國成員在天馬原圍殺了你們的八甲統帥殷孝恆。
但這件事情……真的是平等國做的嗎?

  道軀開裂的聲音,重疊於他的憤怒之鳴:“此事從頭到尾,隻是聽你們說!
何曾有過什麽證據,放在天下人面前?

  “你們之所以如此篤定平等國。
不是因為平等國真的做了什麽,而是因為,平等國不是一個會被同情的組織!
無人會為他們發聲,無人會為他們伸冤——當然他們也並不需要,今日他們被視為發瘋的行止,正是他們的抗爭!

  姬玄貞當然不會被這些言語所影響:“你們過去的罪行已經足夠你們死一千次一萬次,殷孝恆的不幸,隻是終於為你們戴上了死枷,倒也不必喊冤!

  顧師義看著他:“你們究竟以為平等國是一個什麽樣的組織啊?
你們厭惡它,但不曾真的觀察它。
你們覺得這隻是一群隱藏得很深的臭老鼠。
你們視平等國為一個整體,好像它是某一個國家、某一個宗門——

  “但事實上平等國並不存在一個統一的意志,沒有必須所有人都遵從的規章。

  “它隻是一群有著共同理想的人,聚集在一起,各舉火把,彼此照亮前路。
平等國的成員之間彼此不識不知,誰也管不了誰。
隻有在一起執行任務的時候,才會分出頭尾。
就像天公城的建立,就是李卯自己的決定。
同有其志者,才與之同行。
不同其志者,不必在意他如何。
平等國沒有人陪他立天公!

  “關於我今天出手的原因,你們猜測了很多種。
哪怕我自己解釋了,宣明了,你們還是固執於自己的猜疑。

  顧師義掌心的裂縫已經蔓延得密密麻麻,這使得他的手掌像一塊碎瓷器。

  但他昂然地立在那裡:“可我隻是想問一問——伯魯做過什麽事情,為什麽你們要毀了他的天公城,隨隨便便就熄滅他的人生?

  “你們既然言說共同的理想,那也要承擔共同的惡。
”姬玄貞漠然地最後將掌刀下壓:“加入平等國,即是他的罪名。

  顧師義的手掌,就這樣碎裂了。

  可是手掌碎裂之後,血肉消亡之後,“手”還存在著!

  那是一隻有著“手”的形狀的空無之手。

  說空無,倒也不真切,因為有一抹夕陽的暈影,正在其中。

  乍一看像是目光透過了這片空無,看到了海面上映照的天空的晚霞——

  可此刻分明是正午。
一邊烈日高懸,一邊風起雲湧,唯獨沒有晚霞的存在。

  顧師義的手心,竟然藏著黃昏。

  斬破道軀後,觸及這永恆的黃昏!

  顧師義的眼睛,也因此變成了黃昏的色彩。

  “你看,還是如此,始終如此。
你們從不關心別人說了什麽,隻在乎自己的想當然。

  “你們何曾了解真正的平等國啊?

  他眼中的黃昏向前席卷:“我又何曾承認過……我就是神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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