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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心巡天》第二十四章 願為天下鎮

赤心巡天 情何以甚 4528 2024-06-20 16:26

  麒觀應很見憂慮:“獼天尊,你傷得不輕。

  獼知本擺擺手:“我的事情不要緊,去做你的事情。

  五惡防線的確是重中之重,麒觀應沒有多說,自投太古皇城而去。

  隻是,本以為搬動蟬驚夢,損耗些元氣,用些封神臺的力量,去換掉薑望獨行天海的優勢,是一筆值得的買賣。

  現在竟然算不過來了。

  他多少有些沉重。

  人族薑望從來不以智謀見長,今日一眾天妖竟為他所謀?

  其謀何事也?

  “獼天尊。
”才證絕巔的陸執,走到近前來:“敖舒意之死,我們本來有機會做點什麽?

  獼知本看他一眼:“不要妄動心思,小心弄巧成拙。

  想了想,終是了解陸執的性格,又補充道:“我隻是看到了薑望的打算,機會不是現在就有,而是從薑望將做的事情裡來。
如果我更早一點蘇醒,今天在這裡演一場,機會是存在的——現在沒有了。

  他輕嘆:“這局棋跟你想的不一樣。
跟我想的也不一樣。

  說起來他這一生落子,何懼與人爭棋。

  薑望放言說天海之中,隻能有一個遨遊者,他深以為然,必定要用盡手段,將其逐走。

  這是他和薑望,兩個天海遨遊者的對弈,便以天海為局。

  薑望一秋成道,他卻陷入沉眠,由此失盡先機。

  這獨遊天海,對手還沒醒來,是多麽巨大的優勢。

  若換成須彌山的那個明止菩薩,這會早就處處落子,布下重重殺招。

  他醒來之後,也無非是見招拆招。
雖然開局不利,過程艱難,卻其樂無窮。

  但薑望不一樣。

  這人滿腦門子想的都是不要下棋。

  下棋是復雜的藝術,薑望卻隻求簡化局勢。
恨不得棋盤上隻有兩顆子,一對一的單挑。

  要武鬥不要文鬥。

  獼知本一生勝局無數,這樣的局面也不是沒有應對過。
對手愈是粗莽,應對愈要綿密。
對手愈是尋求決戰,應對愈是要迂回。
綿裡藏針,遲早能把對手紮得千瘡百孔。

  但現在棋盤都被端走了,天海已禁遊……

  無論明弘、明止,還是行念,都是坐下來下棋的人。
薑望卻是個砸棋盤的。

  不對,他是先把對手踹下棋桌,但找了一個冬天都沒找到渡舟,眼看著對手就要蘇醒執棋,再來把棋盤砸掉。
還借的妖族之力!
自己並不付出代價。

  獼知本自問對薑望的謀殺已是盡力,天憲罪果一出,是把薑望當王驁來殺的,甚至更有重之。
但薑望還是熬過那一秋,以更強的姿態歸來。

  他不得不承認,已經成長到這種地步的薑望,正常情況下幾乎沒辦法再被殺死。
任他謀局百年,也難以成行。
非有天時地利不可,隻能在神霄戰場上尋找機會。

  或許薑望剛才所點燃的怒火,是唯一能夠尋得的安慰。

  “這什麽‘萬界洪流擺渡人’,也不過如此!
”陸執在尋找新的安慰:“說什麽諸天萬界,未有他點頭,不得成絕巔。
到頭來隻是虛晃一槍,根本不敢真個斬下來。
何如獼天尊,逆流天海,建下奇功。

  獼知本看他一眼:“我阻王驁,於他事發突然。
薑望阻你,於你早有準備。
這根本不是一個性質的事情。

  他遨遊天道海洋的本事,藏了很久,才有現世武界那一次暴起發難。
倘若他也事先放言,說必阻王驁。
一旦真個出手,人族那邊能放跑他一根毫毛,都算他厲害。

  獼知本所說的,陸執當然也知。

  他今日成道,沒有半點歡喜。
今日圍獵薑望的所有天妖,包括他這個勇敢的挑戰者,都是薑望戲耍的對象。

  要是個有名的智者也就罷了……

  “獼天尊,要是這段時間獨遊天海的是你,要是你有薑望的優勢,你能做到什麽程度,我都不敢想象。
”陸執學人是為了勝人,但‘位份’是學不來的,一時情緒復雜:“人族佔據現世,天然大勢加身,對諸界的謀局優勢太大了。

  人族坐鎮現世,隨手落子,諸界就不得不應,實在是先天有勢。
即便在天道深海裡,也是坐主流望支流,居高臨下。

  他今日登頂,看到的前路反而狹隘!

  “說這些有什麽意義?

  獼知本十分平靜:“薑望的優勢也不是他天生的,是他自己拚命贏來的。
人族的優勢更不是與生俱來,而是我們丟掉的。

  “走吧!

  他病瘦的身體裹著不甚合身的道服,就這樣折轉過去:“熬過這個冬天,種子還會再發芽。

  “咳!
咳咳!

  千萬水峰並舉,像恐怖巨獸探出的一隻隻大手。

  但無論向左向右,都不能抓到什麽。

  薑望和獼知本是今日天道深海裡唯二的潛遊者,也是海難中各自逃命的幸存者。

  方向不同,心境也不同。

  獼知本逃離天道深海,跳回了天獄囚籠。
薑望逃離天道深海,又要面對現世那一局——

  觀河臺上那麽多大人物,都在等他釣回什麽。

  他若空竿回去,將為笑柄,也將徹底失去在水族事務上發聲的分量。
因為他已經用實際行動,證明自己無法為水族做些什麽。
時間給了,機會給了,他沒有把握住。

  這是一場豪賭,開始和過程都隻有他自己清楚,唯獨結果,須為天下知,也要被天下檢驗。

  即將跳出天道深海的時候,薑望在茫茫無際的時空裡回頭。

  他看到海嘯肆虐的天海底部,動蕩不寧的波瀾深處,有一個個隱約的黑點浮現——正以恐怖的高速掠向海面!

  薑望輕輕一擡腳,便離開了此間,再不回頭。

  在天道深海裡呆久了,就會成為天道之力無法消解的“石頭”。

  那些永淪天道深海的存在,便會逐漸湧現。

  那才是真正的危險。

  那也是天道深海自凈的一種方式。

  獼知本潛遊天海時所苦心避開的,正是這些存在。

  薑望每次匆匆來去,也是有所警知——但今日確實是第一次看到。

  卻也不重要了。

  天海回身,已在觀河臺。

  從驚濤駭浪的天道深海,回到暗流湧動的觀河臺。
薑望不得不承認,還是這裡更激烈一些。

  說到底,這一次的天海之行是早有準備,按部就班,說是冒險,也隻是拿自己的性命去搏。

  觀河臺上,卻是牽系千萬水族的性命。

  他尤其的如履薄冰,不敢行差踏錯。

  今歸也!

  一步涉海,回首觀河。
一切都如故。

  薑望劍在鞘中,先看福允欽——尚有氣在。

  “來去不過一刻。
薑真君說去釣魚,結果去了天海。
不知所為何事?
”應江鴻按劍在彼,靜看薑望。

  驚陸執,退麒觀應,爭殺獼知本,說來過程復雜,其實也流光過隙,發生得十分迅疾。

  天道海嘯已經掀起,天海動蕩不休,似他這等強者,自然有所察覺。

  他知道薑望涉海而走,必要所謀。
他隻是不明白,在這麽關鍵的場合,薑望把所有人都晾在這裡,特意跑這一趟,竟是為了什麽。
明天去不得?
後天去不得?

  但嘴裡爭鋒相對,手上劍拔弩張。

  他還是等足了這一刻鐘。

  當然不是因為他對薑望有多麽喜愛,而是因為薑望後來的發言,是景國想言而不便言,符合景國所期待的事態發展。

  長河龍君敖舒意的反叛,是自烈山人皇時代埋下的裂隙,在數十萬年的歷史裡積重難返。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怎能說是祂今天被景天子逼反呢?

  有些人真是其心可誅。

  當今景天子掌權才多少年,於敖舒意的漫長生命,連個漣漪都算不上!

  薑望的分寸掌握得很好,他要看看,是不是從頭到尾都能掌握得這麽好。

  與之相對的是,許妄就一直要推動大會進程,不肯等薑望回來。

  這位大秦貞侯,嘴裡把薑望誇成了花,說這位年少英雄,怎麽為人族宏威,這時又去天外鏖戰,實在勞苦……但話裡話外都是說,且讓薑望去忙薑望的,不必讓這麽多人等薑望一個人。

  應江鴻這個與薑望相對拔劍的,則是把薑望一頓貶低,最後還放下狠話——

  “小兒輩輕狂傲慢,不識大局,非得狠狠碰壁不可。
今日便等他一等,且看他有什麽花樣!

  於是就等到了現在。

  薑望自天海仗劍歸來,不曾帶來半點天海的漣漪,仍然十分沉靜。
先是對應江鴻深深一禮:“以中央之尊,天師之貴,而能不計前嫌,靜候薑望這一刻。
薑某誠知上國之重也!

  又團手對臺下一拜:“薑某任性躍天海,有勞諸位久候!

  臺下都說無妨。

  以薑望今時今日的貢獻和地位,實在地說,等也等得。

  人族第一天驕,有言在先,先打條魚回來給大家煲個湯,再商大事,這有什麽不能等?

  劍橫諸界絕巔,難道不是值得等待的事情?

  薑望回過身來,又對應江鴻一禮:“先時天師與我問話,恰妖族有名陸執者,正在沖擊絕巔,我等待一冬的時機正在彼刻,遂離席執竿,多有失禮,還請見諒。

  他這會兒這般有禮,倒是叫應江鴻不太適應。

  烈山人皇都僭越議論了,還對我這個天師這麽尊重嗎?

  “無妨。
今日是天下之會,臺上臺下盡所言也。
”應江鴻擺了擺手,很好地體現了中央帝國的氣度:“薑真君這會兒想必是有答案了?

  “我先說說我離席去做什麽了吧!
”薑望道。

  應江鴻看著他:“本座卻也好奇!

  薑望已經禮過數巡,這會兒雙手一展,直脊而立,平視應江鴻:“有一個我很敬愛的忘年交,自謂是舊時代的漁夫。
我今天也算是個漁夫!
在風浪時候出海,打魚換錢,贖買一些性命。

  “哦?
”應江鴻輕描淡寫地瞥了一眼福允欽,回轉視線,審視著薑望:“你打到了什麽魚,竟然貴重到能贖買性命?

  薑望道:“這條魚,名為獼知本。

  應江鴻的臉色,有了幾分肅然:“你殺了獼知本?

  薑望誠實地道:“我重創了他,應該要耗他一些壽元。
但具體傷他到什麽程度,我還不知曉,他城府極深,隱藏得很好。

  彼時獼知本剛剛蘇醒,又是在天道海嘯已經發生的時刻,於他絕不是有利的戰鬥時機。

  但為了救回自己的天海渡舟,他也不得不受一劍。

  留得天海渡舟,就還有在天海布局的可能,失去渡舟,就等於拱手讓出天海。

  這是薑望留給獼知本的選擇題,他也預知了獼知本的選擇——那一劍本就是奔著殺死獼知本去的。
隻是諸事不能盡如人意,獼知本不是想殺就能殺死的。

  “我聽聞自上次阻你之後,獼知本就一直在封神臺沉眠,你能把他釣出來,重創於他,的確很了不起。
”應江鴻沒什麽表情地道:“但僅僅是重創此獠,要拿到這個場合來說話,似乎不夠有誠意?

  獼知本當然是個極重要的角色,可以說宰殺一個獼知本,功大於宰殺三五個天妖。

  但這還沒殺死呢!
卻表的是什麽功?

  “天師誤會了。
”薑望淡聲道:“我釣走的不是獼知本的性命,我釣走的,是他幹擾我的可能。

  臺上臺下都靜。

  什麽事情還要防獼知本的幹擾?

  甚至於,要把正在沉眠的獼知本驚醒過來,再來抹掉幹擾的可能性?

  應江鴻頓了一下,擰住眉頭:“薑真君意欲何為啊?

  薑望道:“自長河龍君故去後,中央帝國擔當其責,以五萬水師,屯駐觀河臺,日夜巡行,南天師更是法身鎮此,不曾輕移。
狻猊、蒲牢,景國皆敕命。
及至狴犴、負屭,強魏駐軍。
霸下之橋,龍門親鎮——”

  說到這裡,他頓了一下:“宋國亦駐軍河岸,巡行水患。

  塗惟儉在臺下松了一口氣。

  宋國人上下一心,勤為水事,可不能被忘記!

  而薑望繼續道:“九鎮之三,和國守之,雲國助之。
九鎮之九,齊南夏軍督親禦。

  “雍國不能辭二鎮睚眥,玉京山豈能放一鎮囚牛……此般種種,使一河之事,萬萬人揪心。
諸方日耗甚巨,天下頗費資糧!

  自敖舒意死後,諸方都是亂糟糟地上來做事,也憑借人族的強大底蘊,確實鎮得住長河。
但要想長治久安,這治河之事,還是須得有統一的規劃,長久的定製,不能隻靠諸方自覺防治。
這也是今天召開治水大會的核心原因。

  他歷數諸方之功績,而緩緩閉上了眼睛:“我今——”

  他與應江鴻相對,立於福允欽身前,一時青衫鼓蕩,長發張舞。
睜開眼來,已是金陽雪月,燦光無窮。

  “願為天下鎮!

  於此同時,那正在爆發海嘯的天道海洋,仿佛一靜。

  無窮無盡的天道力量,從天而降,直落觀河臺。

  好似銀河,倒掛長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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