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望是人族第一天驕。
薑望舉世聞.這些都不是燕春回的記憶點。
他隻記得兩件事情。
薑望全面超越了向鳳岐。
薑望召集了幾個真君,想要殺他。
於是他就想起來,他為什麽來雲國。
寬雅緻的客棧房間裡,白發蒼蒼的老者,隻是擡了一下眼皮,頃刻滿屋遊電,虛室生白!
一段一縱即逝而竟被許多人冠名為"時代"的歲月,在新歷三九二九年的冬日醒來。
老東西總算想起來了!
刺骨的寒意令老黃狗肢體僵硬,它叼著那黑色的神龕,縮到墻角,聾拉著長長的耳朵,隻用餘光警惕著燕子。
它不明白為什麽燕子對它有那麽大的敵意,總是想殺它--很多過去的事情它都忘記了。
但對於這些變態,也沒什麽好探究的。
讀書計時:10秒很多時候..沒有為什麽。
順手的事兒。
無回谷裡的活物,沒有一個不該死,無論最初是因為什麽原因走進來。
老黃狗隻是告訴自己要小心。
就算現在是狗,就算隻是做一狗,也要懂得保護好自己。
燕子松開了燕春回的手,不再他,遠遠避開,如避蛇蠍--雖然她自己比蛇蠍更毒。
她一直都不吝嗇對燕春回表現出憎惡,恨不得燕春回立刻去死,死得越慘越好。
但相較於偶然清醒的那些時候,還是那個健忘癡呆又有些耳聾的燕春回,更能讓人接受。
痛楚像一隻有著尖細利齒的怪獸,不斷啃噬著她的身心。
在偶爾平靜的那些時刻,她常常還能夠停下來,還願意叫一聲老大。
也很進入人魔的角色,聽從吩咐,去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
但清醒狀態的燕春回,哪怕隻是站在那裡不動,也是在時時刻刻地提醒她-一提醒她她是一個什麽樣的東西,這是一段怎樣糟爛的人生。
她竟無法面對。
“醒來"的燕春回,並不留戀那扶,當然他也從未需要。
他隻是微垂著眼睛,稍斂其鋒:"薑望果然到了雲國。
且還大搖大擺,聲勢甚隆。
不知道的,倒還以為他是要跟葉小花示威。
”
“來得這樣快,就是防著您呢!
"角落裡的老黃狗,這時候擔當一個'智囊'的角色:“他怕你對他的親妹子下手,這裡好像還有一個他喜歡的女子。
”
燕子從那綿延無盡的痛苦中修然驚醒,恍惚想起薑望當初追殺自己的樣子,千裡相逐,一息不止。
那時候的薑望還能稱得上年少,那時候的眼神就已經沒法形容。
那種誓殺不縱的決意,每每讓她在渾噩的午夜驚醒,汗濕中衣。
明明她不怕死,明明燕春回怎麽都不會讓她死,明明她總在求死--可是她在怕什麽呢?
“他?
喜歡?
“燕子的語氣是荒謬的。
薑望那樣的人,一心撲在修煉上,時時刻刻都在修行。
一路從小國鄉野,殺到超凡絕巔,不回頭地走到現在...他知道什麽是'喜歡"嗎?
“根據可靠消息。
"角落裡的老黃狗,在'可靠'兩個字上加了重音:"至少他對淩霄閣的少閣主,是最特別的。
有別於他對其他所有女人的態度。
”
“我想他眼裡就沒有男人和女人的分別。
"燕子語氣復雜:“隻有弱點和要害。
”
老黃狗極寶貝地搭著那黑色神龕:“再孤心求道的劍客,也有春心萌動的時刻,也有柔軟的瞬間。
"“你倒是一細膩的狗。
"燕子的聲音聽不出褒貶:"隻是對於那種修煉瘋子來說,什麽心動,什麽柔軟,都應該算是外魔,一劍就都斬掉了。
"“但他現在已經走到絕巔。
"老黃狗說。
燕春回已經沉默了半響,大約是沒有什麽心情言語,更不在意薑望的情感糾葛。
他立在窗前,眸光似乎照破雲海。
而也確切的是有黃昏的天光落下,暈染了雲霞。
“老頭!
"燕子問道:“你特意來雲國,是為了找機會殺死他最重要的人嗎?
或者拿他最重要的人來威脅他,逼他自殺?
”
“如果不能殺了他,如果不是為了殺他之前的淩辱,那麽殺他身邊的人毫無意義。
"燕春回冷漠地說道:“無論面對什麽情況,薑望這樣的人都不會自殺,他知道希望隻在他的劍下-一我來這裡,隻是知道他會來這裡。
”
“薑望此刻大搖大擺地出現,是不是暗中還埋伏了其他的真君?
他的人脈一向很廣,而且投資他回報豐厚。
"相較於半癡呆的老頭、時不時求死的瘋婆子,老黃狗還是更相信自己的智慧。
它認真地思考:"尊上,這很有可能是個陷阱!
”
“有沒有可能是虛張聲勢?
"燕子幽幽道:“薑望如果要埋伏老頭,就不應該大搖大擺地來雲國,而是要暗中潛藏才對。
現在這樣大張旗鼓,分明是想嚇走咱們。
"“你們不理解絕巔的姿態,薑望初登此境,正是一覽眾山小的時候。
這隻不過是一種宣告。
"燕春回道:“他不希望在雲國同我發生戰爭,他不介意在當下、對整個世界表露雲國對他的重要性,但他也準備好了面對那種結果--面對任何結果。
”
蒼老的絕巔強者莫名嘆息:“每一個剛剛走到世界極限的人,都以為自己無所不能。
”
老黃狗縮在角落,屈著脊弓,小意地問:“您已經等到了他,您打算怎麽做?
”
它的狗爪所搭著的黑色的神龕,仿佛一個幽森的洞口。
神龕裡香爐仍在,燃香未熄,神塑無蹤。
燃香上明滅不定的火星,仿佛接住了天光,在這晦明嗨暗之間,使得神龕的陰影如同一扇門,忽開忽關。
門內的某種存在,似乎也在等答案。
而燕春回道:“跟他聊聊。
"這位白發蒼蒼的老者,古飛劍成道的絕巔,此刻並不顯現忘我人魔的兇惡。
他看著窗外的雲海:"我是一個講道理的人。
我想他也是。
”
....·傍晚的紅霞中,有一縷劍意遊動,在霞光之中並不明顯。
但在薑望這樣的劍客眼中,天矯如龍。
而他並沒言語。
他和葉青雨、薑安安、宋清芷、傅鏡如、蠢灰,組成了五人一狗的小團體,此刻正聚在一起烤肉吃。
泥竈裡還埋著兩隻荷葉雞。
那縷劍氣發起了對話的邀請,而薑望在思索,此刻把太虛閣全員召來,能否尋劍意而定劍主,鎖殺燕春回於當場。
答案是並不能。
但凡其他幾位太虛閣員稍微爭一點氣,多衍一個道。
薑望現在就直接掀桌子,斬斷溝通的可能-一跟這種肆意行惡的邪魔外道,有什麽話可講!
然而並沒有。
真要把太虛閣員都召齊,恐怕要成全燕春回的砍瓜切菜。
舉閣盡天驕,奈何飛劍太利。
恨鬥昭未衍道,冠軍不絕巔。
我獨快人一步,十分寂寞!
寫信催一下吧,召集就算了。
薑望第一時間趕到雲國,就是為了防備意外的發生。
驚動了人魔,必然要防備人魔的報復。
當然現在他知道,燕春回此刻就在雲國,這也是一種對話的姿態。
縱觀過往種種,大概這也是忘我人魔唯一一次的溝通嘗試。
在今天之前,誰會覺得燕春回是可以交流的呢?
“清芷,你這烤魚的水平可不怎麽樣。
"薑望隨口道。
曾經紮滿頭小辮子,擼起袖子就想揍薑望的混世魔王宋清芷,現在竟是十分婉約。
比旁邊正在傅鏡如碗裡搶肉吃的薑安安,不知淑女到哪裡去。
水族生長緩慢,她現在的身高比薑安安矮了一截,不過坐在那裡,更像姐姐。
她不好意思地道:"薑大哥見笑了。
這水裡的魚兒,往前確實沒有烤過....因為我也是水裡的。
”
大凡水裡的,都是砧闆上的。
物傷其類。
她出生時是水族公主,尊貴非凡,集萬千寵愛於一身。
後來水君宋橫江身死,清江水族易權,她也隨兄長一起,被趕出自小生活的水府。
性格便大有不同,在生活的波折中,逐漸敏感脆弱。
“人族水族親如一家,隻是住處不同,就像有人住華屋,有人住高宇。
"薑望溫聲說道:“你跟我們是一家,你跟魚兒可不是一家。
"說著,他端了蠢灰一腳:"蠢狗,誰叫你撈這麽多魚來。
蠢灰趴在地上一滾,露出柔軟的腹部,讓薑真君的腳感更好一些。
宋清芷噗一聲笑了。
薑望想了又想,終是一彈指-雲上見驚虹。
在無盡雲海之上,鋪陳霞光之中。
兩縷劍意終相逢。
轟隆隆隆!
天崩地裂,都在雲海深處翻湧,恍惚天光聚於一點,不為視線所捕捉。
這是一片虛無之地,既無光陰,也無寰宇。
一世的過往,都是晦影。
半生的理想,都是塵煙。
此即劫無空境。
薑望靜靜地站在在那裡,也就成為中心,於是有了上下四方,於是時間好像也開始流動。
燕春回自一縷微渺的劍光中顯化,輕衣布鞋,披發在肩。
這才算是他們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見面,因為以前的薑望,並沒有資格這樣站著,並無資格站定!
他平靜地看著薑望,目光中並沒有什麽敵意,隻是帶著一種審視--一種奇怪的審視。
“你知道我不那麽容易被殺死麽?
“燕春回問。
“我知道。
"薑望說。
“我們之間的確有過一些交集。
但那些事情已經過去很久..大概很久吧!
"燕春回問:我可對你滿懷仇怨?
我可有對你窮追不舍?
”
“你不曾。
"薑望道:“你大概是忘記我了的。
"“我若一意要殺你,你能活到今天嗎?
“燕春回問。
“大概很難。
"薑望道。
“那你現在能夠告訴我了嗎?
”
燕春回擡起眼皮:“你為什麽如此激烈地找上門來,誓要殺我?
”
薑望一直都很平靜,此刻同樣如此:“首先我要說,你從前沒有殺我,並不是什麽人情。
你在斷魂峽和星月原,都順手殺過我,隻是沒有殺成。
昔者我享齊爵,是齊國黃河首魁,你若殺我,齊國傾國殺你,你很難活命。
後來我列名太虛閣,你若殺我,天下殺你,你必死無疑。
你或者忘了,或者是付不起殺我的代價了,僅此而已。
”
“其次?
“燕春回問。
薑望道:"你問了一些很重要的問題,所以在這些問題之後,你應該知道,我要殺你,並非為我。
"燕春回難得的咧了咧嘴,笑了:"那為了什麽?
天下蒼生,黎民百姓?
”
“這句話太大,這個擔子也太重了。
我擔不動。
"薑望不為所動:"其實同樣的問題也有人問過我。
我也問過自己,我為什麽要殺你。
我想了大概一刻鐘,最後的答案是--我還記得。
”
燕春回皺眉:“記得?
”
“我還記得,你們把人煮熟了的樣子。
我還記得,鄭肥和李瘦比賽殺人,以此為樂。
我還記得,卦師算命,用他人性命佔蔔。
我記得那些事情,記得我心中的側隱。
"薑望平靜又認真地說道:"燕春回,這是我一定要殺你的理由。
說天下蒼生,太宏大了,本質上是我的憤怒和不忍。
”
“憤怒,不忍。
"燕春回說道:"很好的理由。
”
薑望道:“剛好我的道理在眼前,剛好我手中有劍。
我找不到任何一個理由,不去踐行。
"“我來給你一個理由罷!
”
燕春回道。
薑望看著他:“請講。
”
“你若不來找我,我們井水不犯河水。
無回谷內,不會有多少血腥。
那些新來的人魔,無論怎麽作惡,都殺不了太多人。
你若執意找我,從此我遊走天下,所過之處,血雨腥風!
"燕春回道:"薑望,你說,該怎麽選?
”
這就是燕春回的件了。
他做出巨大的讓步。
他可以完全忘記薑望這一次糾集人手去無回谷殺他的行為,可以當做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
對於肆行惡事的人魔來說,這幾乎是一種軟弱。
這是對著整個星月原戰場出劍,根本肆無忌憚的燕春回!
他的退讓,是應該被尊重的。
他的強大,應當被敬畏。
而人命與人命之間,好像可以用數字來衡量。
燕春回的行為,好像可以讓薑望來承擔--你是選擇坐視人魔殺少數的人,還是選擇逼我殺更多的人?
在絕巔之前,沒有多少人在乎薑望的道理。
在絕巔之後,所有人都必須要看到他了,又好像天下問其心薑君何來啊?
薑望你要怎麽選?
但薑望隻是搖了搖頭:"這道選擇題不是這樣的。
”
“你以為是什麽樣?
“燕春回問。
薑望道:“你養出人魔,縱容為惡至今,我會想辦法殺你,你也可以想辦法殺我,這是你我之間的事情。
此為第一種選擇。
你敢遊走天下,掀起血雨腥風,我就會傳天下,號召列國諸宗、世間強者,一起來殺你--這才是第二種選擇。
"或許有人會懷疑薑望的號召力,懷疑他是否真能挑頭,使天下共剿人魔。
但燕春回顯然並不會。
無生教是前車之鑒,張臨川空餘恨聲!
他常常保持半癡呆的狀態,但他非常清楚,這是一個有秩序的世界。
即便它有再多的血腥、殘酷、不公,但它有陽光下的道理。
那是三代人皇至今所傳承的,人族所延續的核心規矩。
在明面上所有人都必須要維護它的存在。
而恰恰今日的薑望,已經能夠舉起這面旗幟。
“世間為惡者眾,你薑望就算走到超脫,能殺盡人之惡性,殺絕世間惡行嗎?
”
燕春回道:“曾經我也和你一樣,有自己的癡想。
但人魔是殺不完的。
魔也永遠存在。
”
薑望平靜地看著他:“我知人心鬼域,不可斷絕。
魔心孽念,永不會止。
但我要叫世人知道,肆意為惡者,不可以走在白日之下--這就是我斬在無回谷的劍。
"轟隆隆隆!
陳國無回谷外,恰逢狂風驟雨,驚電雷霆。
一道電光炸破天穹,照亮了無回谷外一座高大的碑石。
那是一座劍刻的碑,碑上銘道字,字字刺目有寒光。
字日一肆意為惡者,不可以走在白日之下。
落款是,薑望。
轟隆隆!
陳國雷蛇萬裡長空。
雲國的雲海卻是一片靜。
在一點劍光展開的劫無空境裡,燕春回看著薑望的眼睛。
年邁看著年輕。
逝去的時代注視著現在。
燕春回咧開了嘴:“你選擇成為我的敵人。
”
“不是我選擇成為你的敵人,是我一直往前走,恰好在這裡遇到了你。
這是我本心所想,本欲所從,我的道就在這裡。
"薑望平靜地道:“你要麽繞道,要麽斷道,要麽斬碎我,沒有第四種選擇。
”
他完全不妥協,不讓步,不見人留一線,完全不給燕春回面子!
燕春回一時白發飛舞,眸中跳出難以描述的鋒芒,一整個逝去的時代,凝聚在他的眼睛。
恐怖的殺力貫穿了歲月而存在,澎湃的劍氣攪動命運河流,在這一刻他的殺意,幾乎要斬裂整個劫無空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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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他道:"怎麽繞道?
“情何以甚有話說感謝書友"三年Xx"成為本書盟主!
是為第802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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