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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心巡天》第四十六章 曾舉天

赤心巡天 情何以甚 4438 2024-04-30 15:06

  從此無心愛良夜

  天下名劍沉都,已隨危尋長眠。

  無冤皇主佔壽和玄神皇主睿崇聯手,將那位壯志興宗的強大真君埋葬。
埋葬在東海龍宮外。

  他的屍體和劍,都是沒辦法尋找的。

  迷界戰爭雖然是人族取得了勝果,但卻是以臯皆封鎖迷界而告終。

  在禁絕神臨以上強者出入的迷界戰場,誰還能靠近東海龍宮?

  王坤在此刻,卻說他聽到“沉都”的哭聲。

  是說那柄劍,還是說那個人?

  “暫時沒有聽到。
”李龍川輕輕揚頭:“不過如果你繼續這麽裝神弄鬼下去,你可能會發現,發出哭聲的人——是你。

  “是了。
”王坤仿佛完全聽不出威脅,自顧自地道:“沉都的哭聲,怎麽會被齊人聽到呢?

  “沉都真君將一生都奉獻在這片海,年少成名,屢建奇功,最後也填身相飼。
但是得到了什麽呢?

  “他一手組建的鎮海盟,插上齊人的紫旗。
他一生建設的釣海樓,甚至都離開了懷島。
天涯臺上,不見垂釣天涯者。

  “上古人皇的傳承,釣龍客的偉大,在這裡並沒有得到尊重……”

  王坤說得很多,從過去到現在,歷數諸事,說得頭頭是道。

  李龍川並不在乎他說些什麽。

  置身事外,誰都可以冠冕堂皇地大放厥詞。

  且不說齊國和釣海樓的選擇都放在明面上,泱泱中域,地何廣,人何繁,值得尊重的可太多了!
現在可有景國之外的聲音存在?
景國尊重誰了?

  但他不得不注意到,在王坤所眺望的遠方,有一道自虛而實、緩緩升起的劍光。

  海上生明月,明月的晦影,是劍的銘文。

  那是一柄樣式古拙的四尺長劍。

  此劍外觀不算顯耀,沒有驚天光華。
但在整個近海群島,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齊國人也很難沒有印象。

  古劍沉都!

  危尋賴以成名之劍器。

  竟然被景國人尋回,竟在景國人手中!

  而於此刻,召於長空。

  荒寂的鬼面魚海域,在這時翻覆狂潮。
身懷燭微的李龍川,更是可以提前捕捉到,在那沉黯的水域之中,緩緩升起一座城池的虛影——

  虛幻、殘破,氣息荒涼。

  據說在危尋死前,曾顯化於彼方海域的釣海樓城!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釣海樓都是主導近海群島秩序的海外第一大宗,毋庸置疑的海上霸主。

  也就是雄踞東域的大齊帝國,以霸國之力,多年經營,逐步加注,才以磅礴大勢,反客為主。

  今日之釣海樓,已經遷址於小月牙島。

  但是當這座釣海樓城顯化出來,釣海樓在近海群島數以千載的歲月,仍然會在無聲的細節裡顯現。

  “景國好大的手筆!

  李龍川在這樣的時刻,不再看那沉都古劍,不再看那座釣海樓城,也不看景軍的營地、散開復雜陣型的鬥厄軍甲士。

  他低頭,看著腳下的巨龜。

  時至此刻,他仍然沒能看到景國的全局。
但他已經觀察到,這隻從天佑之國飛來的巨龜,才是景國此行的關鍵。

  王坤布下的那些障眼法,委實無趣了些!

  手上一翻,已經握住一張弦如寒刃、身似冷月的厚背大雕弓,手上無箭,而意已先發,直接抵住這隻巨龜的龜背,念動不止,七箭連珠!

  “吼!

  巨龜身形不動,但發出兇戾的低吼。

  相較於當初秦廣王率隊襲擊佑國,引起景國方面警覺的那個時候,這頭巨龜已經強大了太多!
在飼養者姬炎月身死之後,景國非常明顯地催化了它的成長。

  以至於李龍川如此果決的攻擊,也未能對它造成什麽實質性的傷害。

  “李龍川!
”王坤怒目而視:“你擅自對我大景帝國隨軍聖獸動手,是想挑起齊景之間的矛盾嗎?

  李龍川根本不理會他的威脅,反而拔身而起,猿臂滿弓:“此龜兇性難馴,即將狂暴失控,亂吾海疆。
吾欲除患於將發之前,爾等不配合也就罷了,若敢阻攔,必有問責!

  “什麽兇性難馴!
”王坤勃然大怒:“它這一路過來,不曾傷得一人——”

  丘山弓崩弦如編鐘之響,格外恢弘!
一箭射出,化作咆風之犀牛,石膚頂角,撞於巨龜,引得它狂性大發,蛇首都呲出利齒。

  “你看!
”李龍川理直氣壯:“它沖我怒吼,眼裡都是兇意,擺明想殺我!

  無論如何,當今摧城侯嫡子,不可能被景國人強殺在這裡,除非這些景國人一個都不想回去。

  他正是要踩著線來胡攪蠻纏,強行攪合景國人的計劃,管它計劃是什麽!
至於之後兩國之間要為這次他並不佔理的沖突扯什麽皮,他該道歉的道歉,該賠禮的賠禮就是。

  燭微之神通,抓的就是這般關鍵。

  “畜生!
與我安靜!
”王坤眼睛看著李龍川,也不知是在罵誰,手中翻出一枚石令,擡起軍靴,一腳跺下,瞬間叫定了真要發狂的巨龜:“李將軍與你玩笑罷了,你有這麽多年做畜生的經驗,豈能同他當真?

  李龍川箭發不止,射流矢似雨連珠,點點滴滴盡落一處,誓要殺巨龜於此,不管王坤怎樣指桑罵槐,他隻回一句:“王兄小心,這王八要吃你!

  在此時刻,王坤視漫天箭雨於不顧,探出一手高舉,竟然接住了那柄沉都古劍。

  而那座釣海樓城,也隨之穩穩當當地出現在巨龜的背甲之上。

  遠看隻有殘破荒涼,近看才能見此城巍峨。

  它畢竟是一代真君危尋的理想鄉,其中厚重堅實,深邃壯闊,不輸別處。

  這頭許多年來負上城而巡佑國的巨龜,在甲背空空、遠行萬裡之後,於負城的這一刻,仿佛才顯得完整,氣息也愈發沉凝。

  它那自動而發的護體氣勁,已如山嶽厚重。
李龍川在空中攻勢愈發淩厲,出箭愈發兇惡,卻根本攻不破那城墻般厚重的黑色氣勁!

  反而那氣勁一鼓,如一團巨大的蘑菇雲,炸將開來,將空中的李龍川,彈飛千丈之外。

  不止如此。

  在承載釣海樓城之後,這頭巨龜的龜甲,一時寶光流動,不斷幻變紋理,竟然浮凸近海諸島之形。
有些李龍川一眼就看得出來,有些甚至是還未開發的島嶼!

  巨龜在這個過程裡,再一次獲得生命本質的躍升。
每一片浮凸島嶼形貌的龜甲,都予它以磅礴的支持。
它的神意節節攀升,其氣其血,如山如海。

  能調動近海諸島之力,做到這一步,絕不僅是景國的籌謀。
而竟以釣海樓城為巨龜升華的關鍵,這一局與已故的釣海樓主分明有關!

  涉及危尋,且又是景國如此大張旗鼓地推動,所圖必然深遠。
這一局的最終結果,說不定會動搖齊國的海上霸權——李龍川以一名卓越的青年名將的敏銳,做出這樣的判斷。

  他的手指已然飛出血珠,被弓弦割破神臨金軀,卻仍然發箭不止,且移目於王坤掌中那枚石令——

  以王坤的實力,絕對不夠資格主導眼下這一幕,將實力不斷躍升的巨龜鎮得服服帖帖。
剝開那些花裡胡哨的迷霧布置,他手中的石令,就是他控制這一切的關鍵。

  若能摧毀這枚石令,說不定這神智明顯有所殘缺的巨龜,瞬間就會失控。
景國人的謀劃,也就不攻自潰了。

  但王坤一定會舍命護住這等關鍵。

  強殺王坤的話……事態就完全無法控制了,最後會演變成怎樣的風暴,幾乎不可預測。

  手中長弓一轉,李龍川二話不說,箭搭滿弦,直指王坤!

  石門李氏骨子裡的剛強,令他第一時間做出決定。

  他非常清楚——無論景國在海上有什麽布局,那結果定然是對齊國不利的。
那他就一定要阻止,無論付出什麽代價。

  石門子弟,為國何計?

  相較於太元真人樓約、王坤、裴鴻九、徐三乃至於最新情報裡所顯示的鏡世臺臺首傅東敘,這等陣容所引發的莫測變局,以一個李龍川作為代價來平息,總該是……值得的吧?

  弭大患為小禍,甚至防患於未然,不正是養兵養將的意義嗎?

  國家供養多年,正當其時。

  李龍川身如大鵬,橫在空中,一雙手臂拉開來,好似建木的弘影。

  全身筋絡都繃緊,也如弓弦!

  丘山弓拉到極限,發出絞索繃到最後的聲音,他的神臨金軀,也繃到了極限。

  這一刻整個鬼面魚海域都在他眼中,具體到一朵浪花,一縷風,一名鬥厄甲士,乃至於王坤那憨厚面容裡藏著的復雜。

  天地一開,弦已松。

  離弦的箭像一隻自由飛鳥,穿籠而去,卻又在躍出的瞬間,咆哮為龍!

  蔚藍色的神龍俯身而嘯,數千丈的龍軀在風中凝聚,片片龍鱗聚神意,恐怖的壓力傾落下來,萬頃碧波一時靜止。

  伏心海、開人海、定怒海,李龍川迷界征戰數年,融會一身所學,所獨創之箭——定海式!

  古有李氏先祖十箭摧雄城,奠定石門李氏赫赫威名。

  今有石門嫡脈李龍川……一箭定海!

  那咆哮之神龍,是如此活靈活現、威風凜凜。
開弓後的李龍川,在神臨同境之中,誰人敢來小覷?

  但王坤,隻是淡淡地瞥了一眼,倒轉手中的沉都古劍,將之豎直地下插,直接插進了巨龜的龜甲中!

  轟轟轟!

  這柄劍,分明是一座碑。

  那座城,分明是一座墓。

  巨龜負碑,是什麽?

  在無數神話傳說中存在,在歷史的長河中閃耀,曾經輝煌過一個大時代的名字,亦是此刻,此龜此城,此碑此墓,此劍此陣所召喚的……

  負碑之霸下!

  吼吼吼!

  時間與空間的力量,流動為碑文。

  那釣海樓城所化的墓,就這樣被打開了。

  一尊極緻偉岸的巨龜虛影,從遙遠的時空深處,跨過血脈相系的橋梁,被拉扯到現世中來。

  王坤和他所帶的軍隊,的確不需要挑剔海域位置,隻要在海上即可。

  景國許多年來養在佑國的巨龜,正是霸下的血脈。
佑國一代代天才作為口糧所培養的,正是霸下的載體。

  這即是景國丞相閭丘文月所定下的“靖海計劃”的其中一步。

  時至今日才顯現部分清晰輪廓。

  當中古龍皇羲渾氏第六子霸下,從古老的時空被拉扯至現世,偉大的“靖海計劃”,才可宣稱正式開始!

  真正的霸下已經被烈山人皇徹底殺死,穿越時空都不可能救回,因為烈山人皇的偉大力量,早就不能被時空幹涉。

  但霸下的力量,卻可以被借調到如今,落在這頭具有霸下血脈的巨龜身上,供景國所驅策,完成那偉大的計劃。

  強如景國,要想在海外勾勒雄圖,完成“靖海計劃”,也需要有一個強有力的支撐點。

  閭丘文月所選定的,便是釣海樓。

  當年是她親身至海,與危尋談成的合作。
為這一天的到來,危尋也早就做了許多的準備工作。

  但一切準備,都在危尋身死後停滯。

  他被釣海樓的命運所裹挾,在上一次迷界戰爭裡奮力一搏,甚至以身為籌,結果賭輸了所有。

  曾經的計劃,釣海樓已經無力繼續,也決定擱置。

  陳治濤遷宗至小月牙島,就是態度。

  但景國斷不可能放棄籌備了這麽久的計劃,強行接續了所有。

  自當初東天師宋淮親至懷島,全力保下釣海樓傳承開始,靖海計劃就已經進入最後的準備期。

  沉都古劍,景國早已尋回。

  該做的準備,閭丘文月都已經完成。

  計劃已經推動到今天這一步,有沒有李龍川根本不重要。
甚至齊國阻不阻止,也不重要。
因為根本無法阻止。

  除非齊國要和景國開戰——且是在景國針對海族的情況下執意開戰!

  所以……

  一劍拄碑的王坤,看向空中飆下定海一箭的李龍川,臉上有一種無法盡述的譏誚和快意。
他之所以可以容忍這麽久,是因為一直在期待這一刻。

  那飛箭所化的碧藍神龍,在那無比磅礴的霸下身影前,簡直是個可憐的小泥鰍!
連一口吐息都禁不住!

  “過來罷!

  王坤探手一抓,借助霸下降臨過程裡逸散的力量,輕松一把將李龍川擒在掌心,狠狠一摜在地!

  那玉帶碎,鬢發亂,英武的青年將軍,被磅礴巨力捏碎了骨頭,一時吐血未止。

  “你率先對我護軍聖獸出手,你無緣無故破壞我大景帝國的行動。
你甚至先動手殺我!
這一切有目共睹、有跡能循。

  王坤一腳踩在李龍川身上,低頭瞧著他,緩緩拔出腰側的軍刀:“你可知,我現在殺你無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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