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凝仙子怔怔地看着相擁的兩人。
值此時刻,還有什麼想不明白的呢?
隻是她萬萬沒有想到,當年那個突然闖入她生命當中,又突然消弭無蹤的人,竟是如此身份。
彩雲将近些年發生的事情逐一講來,柳爺帶着陳元方仗劍遠遊,途中遭遇不測,為護元方周全,柳爺被殺得散去人形,成了如今這副模樣。
陳元方将柳爺送上落霞峰,傷勢稍好,便下山去了,如今是音信全無。
“放心,當年我和他約好了的。”白澤寬慰那少女道,“我要做這全天下最厲害的劍仙,他要成為這天下新的劍聖。元方不會有事的。”
“嗯,我相信他!”彩雲重重點頭。
盧凝仙子聞言,肅然起敬。
若是其他劍修膽敢出如此言論,她必然要嗤之以鼻。
可眼前那人,卻是一個能以五境開天門的“妖孽”。如此恐怖的行徑,若是沒有意外,取代當世劍仙李牧之成為這九州天下新的劍仙,未必不可。
白澤和彩雲為那枯柳澆水培土。
那白發劍客細細查看,竟在那枯柳身上看出了很是熟悉的劍術。
白澤猛然心驚,覺得不可思議。
那劍法路數……
不可能!
若是謝玄出手,哪裡會給柳爺留下活路?
況且他們師徒二人當年暫住柳莊,謝玄和柳靈之間絕無半分仇怨,兩人在樹下對弈的畫面還曆曆在目,怎會是師父出手傷他?
白澤眯起雙眼,想到一種可能。
“怎麼了?”彩雲看他出神,内心緊張地問道:“柳爺還能恢複過來嗎?”
“放心。”白澤回過神來,說道:“自古以來,便有‘折柳贈别’一事。柳樹生命力極強,即便是一條柳枝,插在地裡就能活。柳爺會沒事的。”
彩雲聞言,心裡長舒一口氣,說道:“那就好。”
說罷,少女眼眶泛紅,又是忍不住落下淚來,“當年南域橫禍,死了太多人了。如今活下來的,就隻有我們了。柳爺沒事,真是太好了。對了,柳爺要是醒了,他還會記得我們的,對嗎?”
“會的。”白澤說道。
白澤在落霞峰暫住,與彩雲講了講修行精要,指點一二。
盧凝仙子本是要避開,可到底是機會難得,她也很想知道,這位名震北境,乃至整個九州江湖的道門奇才,究竟是怎樣一步一步走到如今這境地的,是以權衡再三,選擇硬着頭皮留下聽講。
白澤并不介懷。
是夜,星河璀璨。
流霞洞天,落霞峰上,盧凝仙子與白澤對飲,眸光流轉,看着眼前的白發劍客,仍有種如在夢幻的感覺。
可好景不長,很快便有人前來傳訊,說是洞主召集諸峰山主議事。
撫雲仙子深夜召令,白澤内心詫異。
待那傳訊弟子先行離開,盧凝仙子起身告辭,說道:“道友,少陪了。”
“仙子請。”白澤說道,“洞主深夜召集各峰山主,必有要事。”
盧凝仙子微微一笑,說道:“不瞞道友,師尊此番召集,必又是‘南海龍興’之事。道友雲遊至此,應當對此事也知曉一二。”
“龍興?”白澤笑道,“竟有此事?”
“你竟不知?”盧凝仙子詫異道,“南海有蛟龍出沒之事已傳得沸沸揚揚,青羊宮宮主道簡真人親眼目睹蛟龍出海,嶽麓書院的聖人也在場。據說那魔神殿為了與觀海天門争奪蛟龍,出動了諸多魔道頂級戰力,雙方大戰更是令南海為之激流,道友對此事竟不知曉嗎?”
“的确不知。”白澤說道,“我方至此方地界,便到此處。”
“難怪道友不知。”盧凝仙子說道,“還請道友見諒,師尊傳訊,我去去便回。”
“請便。”白澤說道。
盧凝仙子身化長虹,破空而去。
白澤輕撫白玉酒盅,眸光深邃。
南海大戰,真龍出海之事不可能瞞得住。如今天妖聖皇得到夔獸,事情隻會愈發棘手。
“吱吱。”
袍袖當中,小巧玲珑的兵獸鑽了出來,捧着桌上的酒盅,一仰頭,“咕咚”一聲,把酒盅裡的酒喝了個幹淨。
白澤抓住朱厭的尾巴,将他倒拎了起來,惹得那猴子手舞足蹈,“吱吱”亂叫。
荒原一戰,朱厭傷得不輕。
說到底,這事和他脫不開幹系。
“你啊你。”白澤無奈道,“若不是餘幼薇把你當暗器祭出來,她豈能走脫?”
可即便是付出如此代價,還是讓她給走了。
白澤預想到可能發生的後果,便覺得頭大。
然事已至此,隻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南邊到底還是儒家的地盤。
嶽麓書院那一遭,院長沒有問詢他化龍一事,便表明了他們在此事上的态度。
書院表态,青羊宮的道簡真人便不必去看了。否則就不隻是“議事”這般簡單了。
白澤将朱厭随手塞回袍袖,看那趴在酒桌上酣睡的少女,從古戒當中取出一件大氅,輕輕披在她身上。
星鬥蒼涼。
那白發劍客信步離開清宮,來到那枯柳近旁。
柳枝随着夜風緩緩流動。
白澤看着那老柳,又想起當年的往事。
拂柳一劍三千氣。
當年謝玄一劍平山崗,告訴他“下劍殺人,中劍聚氣,上劍凝意,至劍唯心。”
時至今日,他已摸到劍心境的門檻,知曉了不論是師父說的“劍心”,還是吳霜說的“聆聽劍域”,殊途同歸,都是在釋放飛劍本源。
劍心劍心。
白澤悠悠歎氣。
劍境四極也好,劍道五境也罷。
如今再看來時路,不過些許風霜罷了。
那劍客閉目凝神,嘗試與那枯柳感應。
夜風清涼,吹起白澤滿頭白發,紛紛揚揚。
恍惚之間,他好像做了一個漫長的夢。又好像是一個旁觀者,看盡他人一生。
小小的柳絮生根發芽,曆經歲月變遷,汲日月之精華,終開靈智,走上問道求仙之路。
滾滾天雷轟徹八方,柳樹沐浴雷海,被劈得隻剩一截樹樁,砸落在泥濘當中,斷絕生機。
又不知多少歲月,腐朽的爛樁裡,一抹嫩芽煥發生機,枯木逢春。
有模糊身影路過此處,口含天憲,指着那爛樁裡的嫩芽,對随行弟子說道:“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
那一指點化,讓蒙塵歲月流光溢彩。
白澤恍然,原來那一口瞻之在前,忽焉在後的菁純氣機,竟是出自這裡。
猛然間,那模糊身影回頭,往白澤這邊看了一眼,笑道:“後生可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