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1章 中原何曾少豪氣(2)
沈長庚扯了扯徐鳳年的衣袖,低聲道:“你要往北走?
要不然順路帶上我?
我呢,反正在這裡幫不上什麽忙,搖旗呐喊都沒人要,就想去北涼那邊看一看,這一路上,聽好些人說北涼王府不但有武庫有聽潮湖,山後一樣有三十塊新碑,以前總是隻聽人罵北涼,今年開春那會兒還聽說北涼幽州那邊潰敗了,連戰連敗,什麽丟盔棄甲啊什麽潰不成軍啊,總之都給北莽蠻子打到家門口了,這趟來西域,主要是經過西蜀道北部靠近北涼陵州一帶,才知道有些事可能不太一樣,我開始半信半疑,親耳聽到的不一樣,想親眼看看,要是不幸遇上長驅直入的北莽蠻子,給馬蹄踩成肉泥,就算我倒黴。
如果萬一不是那樣的,回到楊露郡,我想說一些別人沒說過的話。
”
中原數千江湖人三路浩浩蕩蕩進入西域,沈長庚這撥人居中,從西蜀道北涼道的邊界穿過,黃放佛領頭的那一行人走西蜀棧道,最後一撥人則是在魚龍幫劉妮蓉盡地主之誼地帶路下,經過了陵州。
徐鳳年看著神情凝重而真誠的沈長庚,搖頭道:“別去了,邊境上每天都在死人,沒什麽好看的,再說北涼關外各地戒備森嚴,你也走不到涼州最北的虎頭城或是葫蘆口最南的霞光城。
”
沈長庚撓撓頭,轉頭瞥了眼遠處方才那幫屬於不打不相識的漢子,“我跟他們隨口提了一嘴,說你是北涼當地人,也不知怎的,他們聽說有人帶路,也非說要去北涼闖蕩闖蕩,說反正都到西域了,不去北涼就太不像話了,都不好回鄉跟人吹噓自己見過那北涼三十萬鐵騎。
嘿,我這人,就是有吹牛不打草稿的毛病,這會兒是騎虎難下,要不然你把我們帶到北涼南部邊境就成,之後我們就自己走?
”
徐鳳年當然不可能為了他們而拖泥帶水,不可能放緩趕赴虎頭城的腳步,還是隻能搖頭,“如果不是現在這個狀況,早個一年半年,別說北涼南境,就是帶你們去涼州關外看那塞外風景也不是問題。
”
沈長庚也不惱火,拍了一下徐鳳年肩頭,哈哈笑道:“沒事沒事,我回去跟他們知會一聲。
行嘞!
就當你欠我一頓酒,怎樣?
”
沈長庚轉身小跑出十幾步,突然轉頭,問道:“對了,以後要是到了北涼,怎麽找你喝酒啊?
”
徐鳳年正要說話,張春霖已經望向那個後知後覺的沈長庚,出聲笑道:“巧了,我也要很快去涼州,不介意的話,咱們同行?
”
沈長庚有些愕然,試探性問道:“不會麻煩你?
”
張春霖笑容醉人,開懷朗聲道:“保管一路大塊吃肉大碗喝酒,如何?
!
”
然後張春霖很幸災樂禍地轉頭看向三個朋友,“陳正雍,齊退之,蔡永嘉,怎麽說,敢不敢按照事先約好的,等這次事了,就跟我去涼州邊關?
”
三人中玉樹臨風意味最濃的陳正雍微笑道:“有何不敢?
”
眉宇間自負神色最重的年輕男子雙手環胸,“親身上陣殺蠻子都敢,涼州會不敢去?
那個藩王如果真有過親自帶兵出現在葫蘆口的壯舉,如果清涼山三十萬石碑中有他徐鳳年那一塊,我齊退之以後給他牽馬也無妨!
”
另外一個滿身書卷氣的儒衫青年笑眯眯道:“胭脂郡的小娘什麽的,我最喜歡了。
至於打仗嘛,不太喜歡,但也不怕。
”
徐鳳年笑著跟他們告辭,牽馬離去。
陳正雍瞥了眼神遊萬裡的張春霖,輕聲問道:“誰啊?
當時咱們遇上笳鼓台的柳仙子,也沒見你這麽魂不守舍的。
”
張春霖笑道:“以後你們會知道的。
”
就在徐鳳年遠離人群翻身上馬向北疾馳的時候,不再是一襲紫衣的女子站在高樓頂。
然後這位女子開口說的話,在這個祥符二年的暮春,傳遍天下。
此時此刻,她負手而立,如同坐北朝南的女子皇帝。
腳底附近擺放著鮮血淋漓的六顆頭顱。
“有個家夥,剛剛就在你們身邊,現在已經偷偷往北而去,如果我沒有猜錯,他是趕赴北莽百萬大軍兵臨城下的那座虎頭城。
”
“這個人,大概是剛剛跟別人從西域北打到西域南,兩人捉對廝殺將近一個月,整整一千多裡路程,他也沒能打贏,所以沒臉面見人。
”
“他的對手,叫拓拔菩薩!
”
“我對涼莽大戰也不感興趣,對他對北涼也沒什麽好感,再說了,我隻是那個人嘴裡的娘們,上陣殺敵,從來都是男人的事,關我軒轅青鋒……關我屁事?
!
”
“在場將近四千人,男人有三千七百餘人,除了魚龍幫六十二人,再無一位北涼人。
”
“今年清明節,北涼有個叫清涼山的地方,山後碑林,已經刻上了三萬六千八百七十二個名字。
而北莽蠻子,在流州,在涼州,在幽州,已經死了將近十萬人!
”
說到這裡,她將腳底那六顆腦袋一顆一顆踢下屋頂。
“六個魔頭,我軒轅青鋒已經宰了,沒你們什麽事情了。
所以我現在隻問你們一句話,北涼不過兩百萬戶,就已經死了三萬多人,那我們離陽,我們中原,又戰死幾人,又有幾人敢戰死?
”
“如果沒有記錯,我離陽王朝,自永徽末年改製以來,除北涼道以外還有十二道,有六十三州,兩百七十餘郡。
”“
“北莽蠻子足足百萬青壯已經就在邊境上,我離陽男人何在?
”
小鎮內外,死一般沉寂。
樓頂女子嗤笑一聲,異常刺耳。
終於,一個清脆嗓音在鎮內某座客棧重重響起,“靖安道,青州翰林郡,快雪山莊尉遲讀泉,在此!
願往邊關!
”
樓頂女子仰天大笑,“怪哉!
竟是女子啊。
”
然後小鎮入口處有人朗聲道:“東越道,吳州張春霖願死於北涼關外!
”
“江南道桃花郡,有我陳正雍!
”
“淮南道竦州齊退之,求死而已!
”
“青州襄樊城蔡永嘉,敢死戰邊關!
”
有個中氣略顯不足的嗓音也跟著響起,卻也更顯得慷慨悲壯,“江南道楊露郡,沈長庚在此!
”
“南疆道,霸州文賢郡,薛滔在此!
”
……
一聲聲,此起彼伏,綿延不絕,好像沒有盡頭。
小鎮北方的遠處,有一騎停馬不前,但是他始終沒有轉身。
這個膽敢斬龍的年輕人,膽敢與拓拔菩薩轉戰千裡的年輕人,在這一刻,甚至不敢回望。
西北門戶有北涼。
身後是中原。
北涼鐵騎甲天下。
矛頭朝北,已經整整二十年。
隻是,不是離陽大多數文官眼中的那個中原,真正的中原,何曾少豪氣?
這一騎,開始縱馬狂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