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9章 北涼四戰(一)(3)
這根從城頭取回的箭矢傳了一圈,劉寄奴說道:“以前北莽攻城就有這種箭矢,但是不成規模,是這兩天才開始大量出現。
先前箭矢半數跟北莽精銳騎軍的現今配置吻合,以加長箭頭追求穿透我北涼甲胄,但是其餘半數夾雜有樣式陳舊的銅鑄箭,以及脫胎於大奉王朝的鐵鑄箭,清一色的扁平四棱形。
現在不一樣,更加精緻細分,所以連錐箭和鐵脊箭都出現了。
”
劉寄奴放下那根箭矢,“之所以說這個,是因為聯系最近北莽攻城的銜接性,我敢斷言北莽是在換氣,有點像是江湖高手對決,在北莽展開下一波攻勢之前,這會是我們的一個機會,當然,也可能是個陷阱。
但不管如何,我們都應該嘗試一次。
所以這幾天我故意讓騎軍上城頭補救,給守城步卒喘息的同時,就是要讓我們的騎軍出其不意主動出城。
”
一名負責城門守衛、前兩天腦袋上給北莽蠻子開了瓢的校尉問道:“需不需要咱們城頭步卒配合一下,打得再兇一點?
”
劉寄奴搖頭道:“不用,以防畫蛇添足。
”
劉寄奴緩緩閉上眼睛,不知道是困極了不得不休息片刻,還是在腦中尋覓戰機。
劉寄奴猛然睜開眼睛,雙拳按在桌面上,盯著兩名躍躍欲試的城內騎軍校尉,“北莽負責保護呼應步軍兩翼的騎軍,長時間的看戲,如今已經懈怠。
今夜!
就在今夜,正北大門後放置兩千騎軍,出城後隨意衝殺。
東西兩門各一千騎軍,衝擊側翼。
切記!
隻有半個時辰,我隻給三支騎軍最多半個時辰,不管殺傷多少北莽步卒,都要立即返回,決不可戀戰不退,半個時辰後我虎頭城再度打開大門。
”
劉寄奴突然喊住那兩名領命告退的校尉,“事先告訴兄弟們,也許北莽連讓我們虎頭城重新開門的機會都不會給!
”
一名已是白發蒼蒼的高大校尉點頭道:“明白!
”
隔著一個輩分的兩個騎軍校尉走出屋外,年輕些的校尉鬼頭鬼腦看了眼身後,這才跟老校尉說道:“老標長,怎講?
真要把話挑明了?
”
老人停下腳步,雙手扶住欄杆,默不作聲。
中年校尉心領神會,就不再開口說話,他自己其實也是這個意思。
老人轉頭笑道:“小宋,雖說咱倆品秩相同,但你小子在我手底下做了三年的伍長,別說今天是校尉,就是將軍,也是我的兵。
所以這趟出城殺敵,我來,你留在城內繼續主持騎軍事務。
”
中年校尉轉身就走,“那我跟劉將軍說理去。
”
老人一腳踹在這家夥的屁股上,輕聲笑罵道:“滾回來!
聽我把話說完。
”
等到宋校尉重新轉身,老人指著北方,輕聲道:“我隻有一兒一女,兒子在永徽元年就死在北莽腹地了,那個當年跟你同樣是我手下伍長的女婿,後來也死在了八年前的涼州關外,好在我孫子孫女都有了,賀家香火終究沒斷。
不過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滋味,真是不好受啊。
”
老人笑了,“我知道你當年跟我女婿爭過,也埋怨我最後選了他當女婿,沒選你。
所以這些年在虎頭城,你小子沒少跟我別苗頭,就我這脾氣,要是換成三十年前,早就打得你滿地找牙了。
”
中年校尉翻白眼嘀咕道:“打得過我嘛。
”
老人也懶得跟這個小子計較什麽,由衷感慨道:“不算在中原那麽多年的南征北戰,在北涼紮根也快二十年了,有了個家,過得還都是太平日子,即便家裡死了親人,孩子們終歸還能披麻戴孝,不像我年輕時候的那個春秋亂世,活著的比死了的還要艱難。
我這個老頭子偶爾還鄉,看著孩子們每天練字,那架勢,有模有樣的,握毛筆比我這個爺爺拿槍矛還要嫻熟,在書齋外聽著他們的讀書聲,如今這北涼的世道啊,真是好。
”
老人拍了拍宋校尉的肩膀,“這樣的好世道,能多幾天是幾天。
我呢,不管今夜城門還能不能第二次開啟,都不打算回了。
你讓我以後下馬去城頭跟北莽蠻子打,殺不了幾個人的,不如在馬背上多殺些。
小宋,這麽說了,你還跟老標長搶著出城嗎?
”
中年校尉緩緩抱拳,但是很多話,始終沒能說出口。
老人哈哈大笑,大步走開。
結果屁股上給那姓宋的家夥踹了一腳,後者一陣風似的跑下樓,隻撂下一句,“老標長,當年沒搶走你女兒,我就發誓這輩子一定要踹你一腳,別生氣啊!
”
老人隨手拍了拍身後甲胄,笑道:“小王八蛋玩意兒!
幸好當年沒選你當女婿。
”
————
北莽日夜攻城,城外戰場上燃燒著一堆堆擺放有序的巨大篝火。
虎頭城內外涼莽雙方,都早已經習以為常。
正子時。
在道教煉丹典籍中被視為“陽生之初,起火之時”。
虎頭城直通三門的三座廣場上,各有一支騎軍開始披掛上陣,馬鞍懸掛長槍,腰佩涼刀,不負弓弩。
正北方位的為首老將,伸手握起那杆當年從西壘壁一員西楚將軍手上奪來的長槍,笑道:“老家夥,跟我姓賀了以後,沒委屈了你吧?
”
當那聲大門緩緩開啟的吱呀聲傳來,老人猛然一夾馬腹,開始衝鋒。
為了配合三支騎軍尤其是正北騎軍的出城,又不至於過早-洩露跡象,在子時前一刻北門城頭箭雨特別針對了城門口附近的北莽蠻子。
所以當措手不及的北莽步軍發現城門竟然主動上升後,一時間都有些發懵,甚至連那些負責督戰遊曳在城頭數百步後的遊騎斥候,也沒有馬上回過神。
等到親眼看到一股騎軍從正被大門呼嘯而出,遊騎們都有點傻眼,不過很快就有人撥轉馬頭瘋狂鞭馬,從三座步軍大陣特意留出的一條縫隙中疾馳而去。
等到他們轉身傳遞這份緊急軍情的同時,城門口附近的北莽士卒就被這支騎軍一槍撞爛頭顱,或者被直接一槍撞擊得倒飛出去。
騎軍面對沒有布陣的步軍,殺起人來,其實就跟刀割麥子一般。
若是披甲齊整的騎軍之間正面對衝,雙方都可以借助戰馬衝鋒的巨大慣性,對長槍本身和騎卒的手臂會造成巨大的損傷,但是現在?
再熟悉戰陣廝殺不過的老校尉一開始就注意自己的呼吸,不急不緩,絕對不會像愣頭青那樣恨不得一口氣就殺敵幾十,老校尉也沒有太過追求戰馬衝鋒的速度,作為一支錐形騎軍的那幾個領頭人,都應當如此,否則會帶壞整支騎軍的進攻步伐,甚至會導緻騎軍陣型割裂開來,雖說以騎戰步這種情況可以忽略不計,但是老人作為涼州邊騎的實打實校尉,在馬背上打了大半輩子的仗,自然而然就會如此行事。
城門右手一支千人隊北莽蠻子蟻附攀城正酣,後方千人隊還沒有上前輪換攻城,左手恰好有兩名千夫長的兵馬正在交接。
老校尉對騎軍副手沉聲道:“各領一千騎突陣,你繞城橫走!
”
兩千人騎軍迅速左右分開,如一股溪水遇石而滑開。
老人率領一千騎直奔那兵力完整的北莽千人隊。
六七名身披皮甲北莽士卒眼見自己逃無可逃,一起咬牙揮刀前衝。
老校尉直接一衝而過,長槍槍尖微微傾斜向下,對準一名北莽士卒的脖子,巨大的貫穿力將這名高高舉刀的士卒,直接撞擊得雙腳脫離地面。
而老人在長槍就要釘入敵人脖子的前一刻,雙手不易察覺地松開長槍,下一刻,再度飛快握住槍身,握住的位置僅僅是偏移了不到一寸,但就是松開長槍造就的這短短一寸距離,卻能夠讓老人卸掉長槍衝刺殺人帶來的五六成阻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