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1章 讓你終是求不得(6)
姓劉的年輕人擡起頭,微笑道:“不足三年,是進京趕考後才會的,下得也不多,幾位好友在去年離開京城後,就沒人願意陪我下棋了。
”
範長後苦笑道:“劉兄在棋盤上有如神助,了不起。
”
孫寅快意大笑,感覺比自己下贏了範長後還要痛快,這個姓劉的趕考士子,是他連拐帶騙外加強拉,才好不容易給折騰到這棟宅子的,哪怕是這樣,如果不是孫寅的北涼身份,這個家夥恐怕依舊不會來此借住。
年輕人姓劉名懷,也是北涼人,是去年唯一一位參加秋闈會試的士子,隻不過名次極其靠後,勉強能夠參加殿試,若是按照會試成績,肯定是一個同進士出身而已。
隻不過劉懷卻算不得籍籍無名,因為有位沒有功名在身的張姓中年儒士,在國子監門口幫劉懷抄過經文。
劉懷在這裡落腳後,深居簡出,潛心學問,而狂士孫寅在北涼道家鄉求學之時,就以“製藝超群”著稱,當時連在國子監擔任左祭酒的姚白峰,這等首屈一指的文壇大家都情願為其大力揚名,之後穩坐中書省第一把交椅的坦坦翁桓溫,亦是親自驗證過此事,不得不一邊教訓孫寅要低調做人,一邊又捏著鼻子氣哼哼說“此子科舉奪魁,探囊取物”。
劉懷在此準備今年春的殿試,自然受益匪淺,而且劉懷雖然性格嚴謹,但是並無傲氣,討教學問,不遺餘力,幾次挑燈夜讀至不解處,必然一一記下,然後隻在清晨時分,等到需要參加早朝的孫寅起床開門,然後再一一詢問,隻不過孫寅雖然有問必答,起床氣頗重的孫狂士,依然少不了罵劉懷幾句“勤懇有餘,資質稍顯不足啊”、“連李吉甫那個笨蛋也不如”之類的,若是起床氣不大的時候,到也會拍拍劉懷肩膀,勉勵幾句,“沒事,文章寫得跟李吉甫半斤八兩,也不算太丟人,畢竟你們不是我孫寅嘛,劉懷李吉甫之流,十年一出,可我孫寅百年難遇啊”,“劉懷老弟啊,讀書人的本事,不在殿試上見功力的,殷茂春中過狀元吧,可他的恩師,咱們張首輔當初殿試才第幾?
你再瞧瞧李吉甫這家夥,不也中過狀元,跟我這個連殿試都沒參加過的人,能比?
”
經常在此借住的李吉甫,每到這個時候,總會笑著不說話。
他娘的,要知道李吉甫雖說仕途不順,可他的科舉文章,當真是誰都挑不出半點瑕疵的狀元文!
三年前他的那篇經義文章,某位前輩狀元甘拜下風,在公開場合笑稱“能不與李吉甫同年殿試,我何其幸也!
高榜眼吳探花,何其不幸也!
”
也虧得李吉甫竟然從不反駁半句。
劉懷一開始隻當那位性情溫良的李兄,隻是與祥符元年的狀元李吉甫同名同姓而已,等到他得知真相後,不得不私下直言勸說孫寅,最少在自己面前不要那麽笑話李兄,可是孫寅大袖一揮,撂下一句,“被我孫寅痛罵羞辱之人,不計其數,被我孫寅勉強認可之人,寥寥無幾,李吉甫高興還來不及,哪裡會生氣!
”
與李吉甫認識後頗為投緣的劉懷一怒之下,差點就要搬出宅子,還是李吉甫竭力阻攔,兩人在門外一番交心言語後,劉懷這才回到宅子,之後半旬時間孫寅終於強忍衝動,不過明顯憋得厲害。
最後是李吉甫在一次孫寅強行把到嘴邊的話語咽回肚子後,撓撓頭笑道:“孫哥,想說我就說吧。
你不自在,我其實更不自在。
”
孫寅指著李吉甫,望著滿臉無奈的劉懷,得意道:“聽見沒?
!
”
跟孫寅相處久了,學了好些不入流口頭禪的劉懷忍不住嘀咕道:“他娘的沒天理,還他娘的沒王法了!
”
故而三人相處,還算融融洽洽。
劉懷也知道,李吉甫是大有真才實學的,最重要的是有一種更為難得的“中正平和”,無傲氣有傲骨,絕非那種“貌似忠良人,實則奸猾心”之徒。
今天劉懷隻知道孫寅有棋友到家裡下棋,氣態不俗的兩位客人到了以後,孫寅也沒有介紹身份,隻說如果贏了那家夥,就帶他和李吉甫去街盡頭的那棟酒樓下館子去,可勁兒大魚大肉,我孫寅俸祿到手,跟那些個孔方兄卯上了,不夠的話還能賒帳嘛,孫寅兩個字,還不值他個幾萬兩黃金?
所以劉懷隻知道兩人一個姓宋一個姓範。
這個時候聽到姓範的年輕人稱讚自己“有如神助”,還說“了不起”,劉懷就有些神情古怪,就我這個無意間才學會下棋的門外漢,你這麽吹捧我,不合適吧?
敏銳察覺到劉懷的視線,範長後也很無奈啊,他又不是孫寅,沒那臉皮自報名號。
孫寅愈發樂得不行,抓起碟子裡最後一把花生米,分了一半給李吉甫,起身後抖了抖袍子,這才壞笑道:“劉懷,知道這家夥是誰不?
棋壇‘範子’,十段棋聖,我朝第一大國手,曹官子第二,大名鼎鼎的翰林院黃門郎,範短先!
”
範短先?
竹筒倒豆子,這麽一大通綽號名頭給孫寅喊出來,就連在遠處看書的宋恪禮都忍俊不禁,輕輕搖頭。
範長後伸手扶額。
劉懷不笨,很快醒悟,起身作揖道:“劉懷謝過範先生指點。
”
範長後趕緊起身還禮,“切磋而已,不敢指教。
”
孫寅白眼,轉頭對李吉甫說道:“瞧見沒,酸儒!
還是兩個!
”
不等李吉甫說話,孫寅歎氣道:“加上你,三個!
”
隻是不等孫寅繼續說話,宋恪禮已經說道:“不勞孫兄褒獎,加我,四個!
”
孫寅沒來由冒出一句,直白至極,“宋恪禮,不是我說你,既然你與小國舅嚴池集相熟,算得上是君子之交,又何必在意那些閑言碎語,唉,到頭來便宜了範短後,在你們兩人之間橫插一腳。
”
捧書的宋恪禮深呼吸一口氣,不說話。
孫寅仍是不願就此作罷,念念叨叨道:“宋恪禮啊,須知情至濃處便轉淡,好好一對美眷良配,可別因為你一人負氣用事,就白瞎了月老紅線。
”
劉懷和李吉甫面面相覷,難不成這裡頭還真有玄機?
大緻知道內幕的範長後強忍笑意。
宋恪禮揚起手中那本相當珍稀的奉刻版古書,“小三百兩銀子!
別一不小心給火燒了,連三十兩都不值了!
”
孫寅趕緊伸出大拇指,嘖嘖稱讚道:“直搗黃龍,用兵如神!
我服了!
”
宋恪禮冷哼一聲,繼續看書。
劉懷試探性問道:“範先生,能否再下一局?
”
範長後笑著點頭,“喊我名字即可。
”
兩人坐回凳子,繼續再戰。
百無聊賴的孫寅沒了觀棋興緻,隻得發呆。
李吉甫對於下棋並無太多興趣,棋力也一般,不過欣賞兩位高手對弈,還是看得津津有味,至於棋品,自然是比孫寅高出十幾層樓。
孫寅自言自語道:“可惜陳少保和嚴池集不在,否則我看得上眼的家夥,就都在一窩了。
”
劉懷下棋極為專注,其實劉懷無論讀書還是做事,都是這般心無旁騖。
不知打譜多少次的範長後當然也是如此,可謂落子之時,雷打不動。
宋恪禮聞言略有所思。
隻有李吉甫笑了笑,隻是很高興。
很奇怪,雖然與孫寅相識相交相知不短了,可是兩人之間,從無什麽肺腑言語,孫寅總喜歡怔怔出神想事情,經常神遊物外。
李吉甫在孫寅身邊,也很少主動說話,往往就是安安靜靜看看書,想想官場的大小事,衙門裡的高低人。
孫寅自顧自說道:“其實啊,範短先勝負心重,又拿得起放得下,還真適合當官,不適合下棋,先在翰林院國子監崇文館這些地方逛蕩,不怕慢就怕快。
宋雛雞……哦不對,宋雛鳳呢,倒是貴在勇猛精進,三年當侍郎,五年當尚書,十年當首輔,哦又不對了,首輔得我孫寅來當,才算名至實歸,宋恪禮你還是乖乖當你的一部尚書吧,大不了到時候我讓你六部尚書隨你挑便是。
劉懷呢,千萬別鑽書堆裡出不來,做教書先生,沒啥大出息,撐死了也就是咯屁後,給個不上不下的中等諡號,什麽文潔啊文義啊文達啊,哪裡是美諡,罵人呢不是……至於李吉甫你啊,湊合著在公門修行熬日子吧,記得沒事就多燒燒香拜拜佛,運氣好撈個正三品的侍郎,或是一州刺史啥的,可要運氣不好的話,唉,就隻能跟老子借錢度日了,估計娶個過得去的小媳婦都懸乎……”
李吉甫鄭重其事地用力點頭。
得,看樣子這位狀元郎還當真了。
宋恪禮又是搖頭。
京城夜禁之前,範長後宋恪禮告辭離去,劉懷當時起身送至門外。
李吉甫晚些離開宅子,劉懷幫忙提著燈籠送到小巷拐角處,這才遞出燈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