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9章 新武帝(上)(1)
一駕馬車沿著東北方向緩緩前行,車廂內空無一人,馬夫是個衣著樸素的年輕公子哥,豐神玉朗,若是仕宦子弟,憑借這份皮囊,假使還能寫得一手好字,那在官場上就多半可以順風順雨,可惜瞧著該是個不許讀書科舉的賤籍。
離陽在州之上改製設道,就各道疆域而言,燕敕王坐鎮南疆,最為遼闊,藩王趙毅盯著的廣陵道緊隨其後,隻是兩者的富饒程度完全沒法比,天下賦稅半出廣陵,這可不是瞎說的。
隻是如今廣陵道可不太平,往日裡驛路上還能有人靠著關系通行,但是現在風雨欲來,明擺著大戰在即,廣陵道周邊十幾條主乾驛路都督察得異常嚴苛,不準官兵甲士之外的角色侵佔,一經發現,就是流放兩遼的下場。
廣陵道邊境設置了許多劍戟森森的關卡,隻許出不許進,顯然是西楚的亂臣賊子堅壁在先,割地自居,隨後清野一事,則換做了離陽來做,力求甕中捉鱉。
幾位扛著靖難旗幟的藩王,就屯紮在邊境上,他們大多愛惜羽毛,麾下親兵還算秋毫無犯,隻是一些手握雞肋兵權,卻又無法第一時間參與戰事的二三流將領,就嗅到了大腥味,馬無夜草不肥,邊境四周多有賊寇渾水摸魚,有幾樁揭竿而起的逆反行徑是不假,可絕對沒有當地官府駐軍上報的那麽嚴重泛濫,如此一來,先是小規模的動亂,勉強有了匪過如梳的亂世景象,緊接而來就是剿匪的官兵聞風而動,這才是真正的兵過如篦,讓許多完全有力自保的富戶莊子叫苦不疊,最後連那些眼饞的州郡官府主事人,膽子也驀然肥壯了,顧不得吃相,大肆派遣心腹幕僚去找姻親之外的士族富賈,名義上是分發護身符,許諾賊寇遊掠時官府定會出兵保境安民,要他們安心,誰也不傻,隻得乖乖擠出笑臉,送上一箱箱的黃金白銀,權當破災消災,現如今連許多根腳在京城那邊的大錢莊銀票都不管用,隻要實打實的金銀,後者也隻能私下憤懣大罵一句官過如剃。
現在要去東海武帝城,除非兜一個大圈,就隻能穿過廣陵道,而且還隻能走最東邊的“野路”,成為馬夫的徐鳳年已經過了邊境,期間也見過幾次趁亂生財,都發生在西邊“大楚”和離陽廣陵王趙毅之間的兩不管地帶,其中一股三十幾人的賊寇,竟是可以人人騎馬個個披甲,兵器雖然大多生鏽,可闆上釘釘是舊廣陵道的兵庫器械無疑,足見以往二十年那些外來戶的離陽官員,在境內是如何的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刮民脂膏。
不過等徐鳳年到了東邊之後,形勢就要好轉,他起先本是徒步而行,後來在山路遇上一股兇悍賊寇,正追殺一戶遠離是非之地的富裕人家,當時十幾個青壯護院家丁都死得七七八八,徐鳳年就宰了幾名正要對婦孺下手的匪人,又殺了幾個衝暈頭腦的,也未追殺殆盡,隻是由著賊人遠遁,當時一個有功名在身得以身穿儒衫的少年,眼神陰沉盯著他這個算是救命恩人的遊俠,說是願意出資黃金百斤,請他殺盡歹人為族人報仇,徐鳳年沒理會,十三四歲的少年,是朝廷正兒八經的舉人,卻尚未登科,以前大概是當地的神童,在族內自然深受器重,都眼巴巴等著他去光耀門楣,因此就難免養出一股子居高臨下的傲氣,少年見這個行走江湖的年輕賤戶沒有俠義風骨,自己又遭逢慘劇,就口無遮掩,說了幾句極為難聽的話語,徐鳳年懶得跟一個孩子計較,繼續行路,不過這支小士族的當家老人倒是不失厚道,連忙上前,斥責嫡長孫的無禮,送了一輛馬車作報恩舉措,小心翼翼附贈了一小摞銀票,老人本是想請徐鳳年幫著護送到更南邊的安生地方,一番試探之後,就不再勉強,其實馬車也好,那三四百兩銀子也罷,都是身外物,何況充當馬夫的護院家丁死了那麽多,有幾輛馬車反倒是成了累贅,本就要舍棄。
徐鳳年也沒有拒絕,這才有了眼下的家當,之後也有些不長眼的小股草寇水匪上前騷擾,也都給輕描淡寫趕走,讓心不在焉的徐鳳年想起了許多舊人,比如一點都不像山賊的青城山那一大幫子老小,至於江湖俠士,則記起了騎馬去春神湖給呵呵姑娘報信的賀鑄,徐鳳年覺得走過幾次江湖,所謂的女俠也見了不少,但數來數去,可能也就魚龍幫的劉妮蓉,以及結識顧大祖順帶認識的周親滸,更符合心目中的女俠印象,她們武功平平,容貌也算不得驚豔脫俗,而她們如果更早時候碰上,跟自己少年時所憧憬的江湖仙子,實在相去甚遠,小時候總以為女俠都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無外乎是白衣飄飄,不食人間煙火,感覺一輩子都不用吃喝拉撒,更不會放屁拉屎,如今徐鳳年絕對不會這麽天真的想當然了。
徐鳳年一開始堅持認為西楚復國,不過是曹長卿一個人的逆流而為,注定無法贏得天下大勢,隻能暫時偏居一隅,孤掌難鳴,然後淪為離陽新一代青壯將領的功勞薄,以及幫助春秋老將退出廟堂前綻放出一抹璀璨餘暉,可這一路行來,見到許多忍辱負重二十餘年的老一輩西楚遺民,暫時仍是閉口噤聲,但徐鳳年知道他們隱忍越多,離陽官兵壓榨得越厲害,曹長卿作為主心骨的新楚,未必就真的那般不堪一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