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6章 搶人(2)
在胭脂郡,洪山東已經是最大的官了,能夠在這棟院子當差,丫鬟竹海也知道輕重利害,思量片刻,語重心長說道:“奴婢這就去跟小姐說一聲,也不關上院門,但是你可不許擅自走入院子啊。
”
徐鳳年點點頭。
這名丫鬟將信將疑轉身離去,不忘轉頭看那年輕公子哥是不是真的老實,見他紋絲不動,才加快步子,壯著膽子去後院跟小姐知會一聲。
徐鳳年坐在門檻上,背對宅院,望著街上那匹算不得良駒也不至於是劣馬的坐騎,至於隱蔽處幾雙耐性極好的冰冷視線,應該是得到郡城諜子頭目的命令,不許插手阻攔,徐鳳年可以輕松清晰感知到他們的心跳,對於他們的恪守本分,徐鳳年有些感觸,外人提及北涼,第一印象肯定是無敵於天下的鐵騎,以及那一騎絕塵的白馬斥候,但是對褚祿山一手打造出來的北涼諜子死士,並不熟悉,其實這麽多年,沙場上兩軍對壘的死戰不多,北涼跟北莽蛛網以及離陽趙勾的互換性命,卻一直沒有中斷過。
徐鳳年回過神,轉頭望去,啼笑皆非,那丫鬟妮子竟然真提了一把掃帚,怒氣衝衝跑來,敢情真是要把他掃地出門才罷休,不用猜都知道裴南葦這婆娘給自己下了絆子。
徐鳳年站起身,看著那丫鬟張牙舞爪用掃帚使出江湖上失傳已久的打狗棒法,趕忙離開院門,退到台階下,朝院門裡頭氣笑道:“姓裴的,算你狠。
”
丫鬟氣勢洶洶站在門口,揮了揮掃帚,猛然轉頭,看到自家小姐站在院子裡頭的台階上,有著從未目睹過的笑顏如花,哪裡還有先前聽自己稟明情況時的冷冰,竹海這才意識到自己多半犯了大錯,轉過頭,哭喪著臉,可憐兮兮望向台階腳下那個叫徐奇的公子哥,差點被掃帚撲面的年輕人笑著走上台階,並不惱火,從她手中接過掃帚,跨過門檻,瞪了一眼幸災樂禍的裴南葦,“很好玩?
”
先前沒了靖安王妃身份,如今連胭脂評美人都沒她一席之地的動人女子,重新冷著臉。
丫鬟竹海怯生生站在徐鳳年身後,手足無措。
另外一名丫鬟站在裴南葦身後,看著那個衣飾並不光鮮的年輕人,跟竹海一樣感到匪夷所思,她們小姐在胭脂郡都曾隨口拒絕過郡守大人的拜訪,洪大人聽說之後,別說火冒三丈,屁都沒放一個,在院門口等到答案,直接轉身就走。
既然如此,恐怕隻有幽州刺史這樣的封疆大吏才有資格了吧,可哪裡來的如此年輕又能位居高位的大人物?
堂堂經略使大人的嫡長子,北涼道官場頭一號的李翰林李公子,浪子回頭金不換,在邊境上建功立業,但聽說不也才是遊弩騎的一名標長?
裴南葦面帶譏諷,輕聲冷笑道:“竹海,梅梢,還不拜見咱們這位微服私訪胭脂郡的北涼王。
要知道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離陽王朝最年輕的上柱國大人,可不是誰想見都能見到的。
”
兩個丫鬟也顧不得辨別真假,嚇得撲通一聲就直愣愣跪下,尤其是那個才拿著掃帚逞兇的丫鬟竹海,一下子就眼淚決堤。
徐鳳年輕聲道:“都起來吧,別聽你們小姐胡說八道。
”
丫鬟們打死不敢起身,寧肯信其有不肯信其無,誰敢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真要是那位殺人不眨眼的新人屠北涼王,殺她們兩個丫鬟不跟呼口氣一般簡單?
再說了,整個北涼都在嘖嘖稱奇新涼王的天下第六高手,那還不是高興了讓麾下鐵騎殺人,不高興了自己就動手?
徐鳳年放好掃帚,對裴南葦說道:“我現在是碧山縣的主薄,缺個燒飯做菜的,你有沒有想法?
”
裴南葦斬釘截鐵道:“沒有!
”
徐鳳年一笑置之,走過去一把扛起這娘們,就往院門走去,裴南葦唯恐天下不亂,尖聲喊道:“快來人啊,有人強搶民女啊!
”
沒人理睬她的煽風點火,兩個丫鬟偷偷擡頭,看著性子冷淡的自家小姐跟走火入魔一般喊叫,她們再年輕,不諳情事,可畢竟同為女子,也咂摸出些味道,沒敢起身,眼睜睜看著小姐被那個也許大概可能真是北涼王的年輕人擄走。
到了門外,徐鳳年把她摔在馬背上,牽馬走出小巷。
諜子胡柏走過巷口,然後輕輕看了眼那名坐在馬背上一言不發的女子,他低下頭,繼續前行。
願字起於心頭,轉瞬間又死於心間。
徐鳳年轉頭看了眼那個難以掩飾落寞的背影,沒有說話。
牽馬出城後,翻身上馬,坐在裴南葦身後,一路疾馳,連夜回到碧山縣,然後很快縣城就都知道主薄大人有個傾國傾城的媳婦,真他娘是官場失意,擋不住這位大人情場得意啊。
縣丞左靖聽到縣衙上上下下都在說這件事,終於按捺不住,頭一回主動提酒蒞臨寒舍,確實驚為天人,隻是那婦人一身荊釵布裙,當真是給徐奇這個家道中落的將種子弟坑害了,換做是他左大人,那還不得當一尊女菩薩伺候著?
隻是那瞧著像是初為人婦的女子,對誰都不不理不睬,到了碧山縣城後,隻是頭兩天拉著徐主薄買了許多茶米油鹽瓶瓶罐罐,安心持家,遇上醉翁之意不在酒的訪客,她也僅是以小院子女主人的身份略微露面,勉強不失禮儀,再無更多的熱絡,隻能看到她搬弄那些不值錢的盆栽花草,和喂養牆角的一籠雞鴨。
左靖何等油滑,耍了個小心眼,有意讓主薄徐奇在縣衙共同處理些無關緊要的陳舊積案,那女子也都會拎著食盒姍姍而來,等徐奇吃過了熱氣騰騰的飯食,再拎回食盒,就這麽簡單,都能把縣衙中人的眼珠子勾到地上,恨不得被她踩上幾腳才好。
就算是素來眼高於頂的縣令馮瓘,也開始在晌午時分,準時準點跟徐奇這位佐屬下官閑聊上幾句,不過等那女子露面,就主動離去,至於縣尉白上闋,這些時日依舊沒跟徐奇套近乎,隻是衣衫天天換。
不知是誰開了個頭,喊了那女子一聲徐夫人,被她點頭一笑後,徐夫人這個叫法就逐漸在縣衙此起彼伏不絕於耳,顯然是托了徐夫人的福,主薄大人總算有了些官樣子,三天兩頭有人請他喝酒,徐奇也來者不拒,每次都滿身酒氣回家。
這一天,是夏至,在暮色中,徐鳳年看似醺醉但眼神清澈地回到院子,坐在桌前,哪怕已經吃過,仍是跟她同桌吃著素多於葷的簡樸飯菜,這些天,都是這般光景,白天相互間言語不多,夜晚更沒有外人豔羨的同床共枕,徐鳳年算是打著地鋪,這要傳出去,肯定大快人心,讓那些丟了魂魄的大老爺們如釋重負。
徐鳳年坐在院子裡乘涼,裴南葦收拾過碗筷,躺在徐鳳年身邊的沁涼竹長椅上,輕輕搖晃著一把蘆葦扇子。
裴南葦說道:“夏至了?
”
徐鳳年嗯了一聲。
裴南葦停下扇子,問道:“廣陵那邊,要死很多人了?
”
徐鳳年默不作聲。
裴南葦仰起腦袋,望著暮色,輕聲笑道:“史書上的好人,一個個都是沒有瑕疵的完人,壞人呢,好像就不可能乾過一件好事。
你要是哪天死了,是不是也不會有人給你寫一句好話?
”
徐鳳年蹲坐在小闆凳上,還是沒有說話。
隻是拿過她手中的扇子,他不像她那般吝嗇,搖扇之後,兩人都可得清涼。
裴南葦側過身,凝望著他,說道:“你不是天下第六嗎,你要是能給我變出一兩畝的蘆葦,晚上讓你睡床。
”
徐鳳年平淡道:“我就算是陸地神仙,也沒這本事。
何況,讓我睡床,你打地鋪,有什麽兩樣?
”
裴南葦捧腹大笑,然後媚眼道:“你啊,白搭了天下第六厲害。
”
徐鳳年笑道:“誰說不是。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