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9章 龍擡頭,開天眼(2)
姓趙的老道士一直是個不可理喻的怪人,出身天師府嫡系,才華橫溢,能與齊玄幀論道,能與李淳罡比劍,能與軒轅大磐比氣力,天賦分明比那位已經飛升的龍虎山掌教趙希翼還要高出一籌,但當時為了不當那殊榮無雙的羽衣卿相,愣是逃下山去隱姓埋名浪跡江湖了,這一走就是很多年。
返山後也不住在天師府,就在山腳破敗道觀混吃等死,前幾年更是冒天下大不韙受了人屠的小兒子做徒弟,若非當時龍虎山道教祖庭的地位仍然不可撼動,朝野上下的口水都能淹死這腦子拎不清的老道人。
趙希摶在總算好不容易修繕過的寺觀內外逛蕩,去青龍溪邊發了會兒呆,似乎記起什麽,跑去彎腰系緊了些那張竹筏的繩索,然後蹲著看溪水,很是蕭索呐。
起身後抖了抖袍子,回到寺觀,又去那小子住的屋子床邊坐了會兒,坐了半天還是不知道該幹什麽,實在是無事可做,就又去那口井邊坐著,曾經騙那徒弟這口井通向北涼,跟他家是連著的,結果這癡兒每逢有山楂可摘,就會撅起屁股往井口裡丟,自己也不舍得吃,算是都送給他那個哥哥了。
他這個當師父的想偷幾顆騙幾顆嘗嘗,那都絕對不行的。
趙希摶坐在井邊,怔怔出神。
老人當然不喜歡那個差點馬踏龍虎山的人屠,但這不耽誤老道士打心眼喜歡人屠的兩個兒子。
徒弟黃蠻兒不去說,就跟他晚年得子差不多,不是兒子勝似兒子。
對那個世子殿下印象一直不壞,第一次去北涼王府,跟那隻滿身心眼的小狐狸鬥法,很有意思,但那也是不討厭,真正喜歡起來,還是後來年輕世子來龍虎山,面對自己那鄭重其事的一揖。
這個世道,門閥林立,真的不缺世家千金子,而越是一帆風順的天之驕子,越難知曉去愧疚和感激,從不願說對不起和感謝這五個字,比起隨手一擲千金,前者艱辛了無數。
山上天師府那些晚輩,不正是如此嗎?
依仗著著父輩掙來的高度,自幼活在山上,哪裡知道山下討生活的不易。
殊不知所有的高位,甚至包括那張龍椅,每一位開創家業的先祖,無一例外都是泥腿子啊。
老道士歎息一聲,
突然之間,老人眼皮子不停輕抖起來,心口更是劇烈一顫!
老人臉色大變,迅速掐指,臉色越來越蒼白,猛然起身,又頹然坐回。
自欺欺人的趙希摶對著井口怒吼道:“徐鳳年,你要是這次護不住黃蠻兒,貧道這輩子還能活幾天,就在你家門口罵街幾天!
”
老道士罵著罵著,莫名其妙笑了起來。
笑聲中,有些一生不曾登頂有負祖輩期望的悲愴,更一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豁達灑脫。
趙希摶緩緩站起身,走向自己的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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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朝西京那棟擺有一口有蛟龍蟄眠大缸的隱蔽小樓,樓內那些見慣天底下最奇異怪事的隱士,盡嘩然。
很快老婦人和北莽帝師就被驚動第一時間趕到小樓。
老嫗視線中,缸內象征北涼版圖的方位,平整如鏡的水面,如同被利器割裂出了一條經久不散的“水溝”。
老嫗經過初期的震驚,然後嘴角泛起冷笑,“一隻鉤,釣起兩條魚嗎?
”
老嫗盯著水面,輕聲問道:“除了劍氣近和銅人師祖,還能不能調些高手過去?
武力稍遜一籌的,也可以。
”
太平令搖頭惋惜道:“不可能,距離最近的洪敬岩也來不及。
至於實力差上一截的,就算去十幾二十個也沒用,何況南朝邊境也抽調不出,大多都已經在南院大王身邊了。
”
老嫗問道:“會不會有偷雞不成蝕把米的可能?
”
太平令淡然道:“銅人徹底攔住徐鳳年,很難。
但是拖延他的腳步,給黃青贏得那迫使徐龍象遭受天譴的時間,應該不難。
南朝所有練氣士都已準備就緒,屆時會添一把火。
”
老嫗點了點頭。
這就足矣。
老嫗猛然後退一步,但很快踏回那一步。
缸中,有一物破開水面。
龍擡頭!
它死死盯住那條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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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見江南又見雪。
一名老道人開始登山,走向天師府。
老人從箱底找出那太多太多年不曾穿過的一襲黃紫道袍,還梳理乾淨了頭髮胡須,惹來無數天師府晚輩如同白日見鬼一般的眼神。
老道人走向祖師堂,對牆上懸掛的所有祖師爺畫像,一幅一幅一位一位拜過去。
走出祖師堂後,這位龍虎山碩果僅存的希字輩老真人來到山頂。
風雪中,老人盤腿而坐,輕聲笑道:“都說沙場有刀,不怕死於馬背。
江湖有酒,不怕死於酩酊。
貧道從來不敢殺人,連那酒也總喝不盡興,一生從沒有活得豪氣,最後走這一遭……”
老道人仿佛在與天地言語,大聲道:“且盡興!
”
老人伸出手指,直刺雙眼。
然後這位黃紫老真人顫顫巍巍擡起那鮮血淋漓的右手食指,在眉心劃出一抹印痕。
如開天眼。
老人雙臂垂下,輕輕擱在膝蓋上,各掐一訣,安詳道:“黃蠻兒,為師本事就這麽點,學不來開天門,連開天眼也是這般勉強。
”
“若是仍然無法為你擋下天劫,莫怪師父啊。
”
世人羨長生,道人修清淨。
老人在生前最後一刻,記起了前幾年山腳道觀裡自己徒弟的打鼾聲。
一點都不清淨啊,可卻是讓老人最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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祥符元年的冬末。
天師府池中那朵位於最高處的紫金蓮,枯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