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5章 西北遍地起狼煙,京城人人得太平(2)
顧劍棠點了點頭,盧白頡率先走向屋子最右那兩張相鄰的空桌,很快就有那位寫出過醉八仙而且被尚書白虢親口“威脅”過的榜眼郎端來茶水,先端給“遠在天邊”的顧劍棠再給“近在眼前”的盧白頡,顧劍棠接過茶水後,緩緩問道:“你就是不去禮部的高亭樹?
”
不敢有任何畫蛇添足舉動隻想趕緊離去的武選清吏司年輕主事,渾身不由自主地緊繃起來,顫聲道:“正是下官。
”
顧劍棠臉上沒有笑意,對這個兵部新人又問了個頗為尖銳的問題:“怎麽不先端茶給尚書大人?
”
高亭樹啞口無言。
盧白頡哈哈笑道:“大將軍啊大將軍,明明肚子裡偷著樂,你就別得了便宜賣乖嘍。
高主事可是冒著坐冷闆凳的天大風險來咱們兵部的,怎麽也算是大將軍你的半個娘家人,沒你這麽嚇唬晚輩的。
”
被盧白頡這麽一“鬧”,顧劍棠也不再故意繃著臉,展顏微笑道:“就衝你小子先遞茶的份上,哪怕以後吏部要壓你,我在這裡先跟白尚書求個人情,保證以後不耽誤你升官便是。
不過你小子多學著點,看看人家白尚書是怎麽當官的,既給他自己丟面子找了台階下,又讓你念他幫你解圍的大恩。
”
盧白頡滿臉無奈道:“喂喂喂,大將軍你可不厚道啊,蹭茶喝也就罷了,還拆我的台。
以後我在這間屋子可就威信全無了啊。
”
盧白頡轉頭瞪了眼高亭樹,佯怒道:“臭小子,還不滾蛋!
不怕本官給你穿小鞋?
想把六部尚書惹惱一個遍才罷休不成?
到時候就算有大將軍保你,最多讓你跑邊關喝風吃沙去!
”
高亭樹趕忙擦了擦額頭的汗水,傻笑著轉身小跑離開。
那些其實偷偷豎著耳朵的兵部官員頓時哄然大笑,氣氛奇佳的大笑之餘,自然是人人無比羨慕高亭樹這小家夥的鴻運當頭,一下子就在先後兩位兵部尚書心裡留了份不俗印象。
顧劍棠一口喝光茶水,放下茶杯後,感慨道:“盧尚書不容易。
”
低頭喝了口微苦的茶水,盧白頡笑意微澀地點頭道:“是挺難的。
”
顧劍棠沉默許久,起身後說道:“我馬上要出京返回遼西,就不叨擾了。
”
盧白頡跟隨起身平靜說道:“送大將軍一程。
”
兩人走出屋子後,盧白頡猶豫了一下,還是低聲問道:“大將軍真的要走?
”
顧劍棠嗯了一聲,跟身旁這位兵部尚書一樣都不像在屋內那麽閑適輕松,臉色有些凝重,“若是到達京城之前能決定留下,還有希望,現在我就算執意留下,你覺得可能嗎?
”
盧白頡無言以對。
大將軍顧劍棠的言下之意其實並不深,先帝在世時顧劍棠曾一路結伴返京,仍然沒能說服先帝讓他這位總領北地軍政的大柱國代替盧升象主持南征,那麽如今新君登基,顧劍棠怎麽可能在這個敏感關頭憑舊功挾新主?
其實顧劍棠和盧白頡顯然都是讚同當初某人的局勢預判,廣陵道平叛,宜快不宜慢,朝廷派遣盧升象搭檔楊慎杏閻震春一同南征,輔以數位藩王靖難,就兵力而言其實夠了,妙手算不上,但肯定也不是昏招,但除了極少數人都忘了一件事情,那就是戰場上的調兵遣將和排兵布陣,要比每個台階上下都可以讓大夥兒關起門來坐著細斟慢酌的官場更加直截了當,盧升象空有極為出色的“將兵”才華,但是當時暗流湧動的朝局,根本就不給這位兵部侍郎“將將”的機會,非但沒有機會,反而拖累到了連將兵都困難至極的地步,於是朝廷硬生生把局面大優的棋面下成了爛泥潭似的臭棋,若是由顧劍棠坐鎮,就算有那幫不知天高地厚的紈絝子弟從中搗亂,楊慎杏還是絕對不敢貪功冒進,也就不至於禍害得閻震春整整三萬騎軍全部折在那裡,更不至於讓趙英趙珣兩位藩王跟送死差不多的一敗塗地。
顧劍棠悄然放慢腳步,說道:“盧升象得了驃毅大將軍,不出意外要在兵部裡騰出那個剛才我坐過的位置,到時候會是我部下遼西大將唐鐵霜入京接任,不是什麽好消息,也不算壞消息,趁著機會,先跟你打聲招呼罷了。
唐鐵霜不同於盧升象和許拱,當官當不好,但帶兵打仗很不錯,他進入兵部後,盧尚書你盡量讓他帶幾個年輕人一起丟去廣陵道……到時候也許是京畿之南才對。
”
顧劍棠淡然道:“之所以說這個,不是出於私心讓唐鐵霜做官做得平坦順暢,不過是希望兵部在盧尚書你手上,能多保留幾天沙場味道是幾天。
以後在兵部坐著的,恐怕沒幾個知道馬糞是個什麽味道了,更沒幾個大腿內側會有滿是騎馬遭罪弄出來的老繭了。
”
盧白頡歎了口氣,說道:“這件事應該不難。
”
顧劍棠突然回頭看了眼昔日的顧廬,黃昏中,猶有些春日餘暉灑落在屋頂。
顧劍棠然後對盧白頡笑道:“不用再送了,我要去個以前沒機會去的地方。
”
盧白頡駐足目送這位大將軍遠去。
他知道顧劍棠要去哪裡。
曾經的張廬。
張廬最先是吏部所在地,畢竟不管顧劍棠把持多年的兵部如何氣焰囂張,吏部衙門始終是離陽名義上的外廷第一要地,後來趙右齡跟他的座師分道揚鑣,吏部就換了個地方,當時作為僅剩一位以得意門生身份堅定站在首輔身後的王雄貴,他領銜的戶部也沒有就勢一股腦搬入張廬,但是那時吏部、工部、戶部、禮部和刑部都會讓一位侍郎在張廬老老實實坐著,以便那位文官領袖以最快速度將其意圖或者說意志傳達到五部的各個關節。
現在趙右齡升遷至中書省,殷茂春入主吏部,後者出人意料地選擇坐入那間屋子。
當然,天下再不會有什麽張廬的說法了,比起經常被念叨起的顧廬,這個地方連提都不敢再提了。
仿佛它從來就不曾出現在離陽朝廷上。
顧劍棠走到那個地方,看著那裡。
夜幕下,比起顧廬,那裡連最後的一絲餘暉都沒有了。
此次返京,那晚還沒有被稱為先帝的皇帝陛下站在詔獄中,是他顧劍棠去見的那人最後一面,轉述的最後一句話。
那人與他這位大將軍隔著鐵柵欄,卻沒有說哪怕半個字的臨終遺言,隻是對他顧劍棠揮了揮手。
顧劍棠收回思緒,不去看那些聞訊後倉促出屋跑下台階迎接的吏部要員,也不去看一眼停留在門口的那位儲相殷茂春。
顧劍棠徑直轉身大踏步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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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無聲無息多了個人,照理說別說這座天下首善之地多出一個人,就是多出一千人也跟打個水漂似的,但是這個有著待罪之身的客人誰都無法小覷。
靖安王趙珣,離陽王朝最年輕的趙姓宗室藩王。
從下旨召見趙珣到趙珣入京,本該禮部從頭到尾都沒能插上手,都是宗人府一手操持。
京城就沒有不透風的牆,小道消息倒是已經開始在高層官場迅猛傳播,但是基本上沒有誰能夠知道趙珣這趟太安城之行是福還是禍。
搖幽關外那一戰,同樣是宗室藩王的淮南王趙英在三戰三捷後竟然戰死,說憋屈似乎有點不妥,可要說英勇那也不對啊,勇倒是勇,可也太無謀了些,拋棄三個關隘不要,跑去平原上跟人玩騎軍對決,何來英明一說?
至於趙珣這家夥,還算是褒多於貶,畢竟這位靖安王是奔著解救淮南王去的,而且差點就要被西楚叛軍的遊騎追殺至死,兩位差了一個輩分的藩王關系淺淡,可見趙珣對朝廷的忠心耿耿毋庸置疑,跟他的父親老靖安王趙衡那是天壤之別。
隻是如今皇帝陛下才繼承大統,君心難測啊。
趙珣暫時住在那條郡王街的一座府邸裡,跟他沒有半點傳承關系,在一百多年前曾經是離陽朝一位權臣的私邸,僭越違製得無以複加,佔地極廣,房屋足有四百多間,其中更有殿閣的地基高於門外街面數丈,後來在大概四十年前被離陽皇帝賜給忠毅王,可惜王爵才世襲罔替了一代就獲罪失去,最近四十年中,數度輾轉,主人都住不久遠,其中最著名的一位當然是西楚老太師孫希濟。
趙珣雖然名義上赴京請罪的藩王,先前那道聖旨上的措辭頗為嚴厲,若非一切走勢都在那個目盲陸先生的預料之中,趙珣還真有可能被嚇得魂飛魄散,當時陸詡的贈言很簡單,“既去之且安之。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