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0章 雷聲(1)
北涼五十人作一標。
一標遊弩手的戰力遠勝尋常三百甲士,北涼遊弩手可做斥候之用,卻不是所有斥候都能夠成為千人選一的遊弩手。
這一次,標長不用發話,李翰林和標內兄弟就察覺到不同尋常,絕非往常深入龍腰州腹地的小規模接觸戰,李十月幾個將種子弟都躍躍欲試。
他們都心知肚明,他娘的,等了好幾年,總算等到大戰了。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除了糧草,必然還有大量偵查軍情的斥候,像撒豆子一般撒在大軍前方,隱匿行蹤,悄悄斬草。
作為北涼軍寵兒的精銳遊弩手,有資格佩有最鋒利的北涼刀,持有最具侵徹力的輕弩,騎乘爆發力最好的熟馬。
所有遊弩標騎俱是馬蹄裹布,低頭伏背往北奔襲,李十月性子急躁,加快馬速,比標長隻慢半個馬身,悄聲問道:“標長,瓦築方向?
那兒可是龍腰州第一軍鎮,咱們後頭跟了幾萬兄弟?
”
標長轉頭瞪了一眼,本不想回答,想了想,沉聲道:“少廢話,記住了,這次遇上北蠻子那邊的馬欄子,不用留活口。
腦袋都不用去割,別耽誤了軍情!
遇上大軍則返,其餘別說欄子,就是一股三四百人的北莽建制騎兵,咱們也要拚掉。
怕不怕死,怕死趕緊滾蛋。
”
李十月罵道:“怕你大爺!
”
戎馬二十年的標長顯然心情極佳,破天荒笑了笑,玩笑著多說了一句道:“老子真就是你大爺,這些年給你們這些兔崽子又當爹又當娘。
”
連標長那根讓人皮開肉綻的皮鞭子都習慣了,更別提標長的罵罵咧咧,再說標長其實也沒說錯,李十月所在這個曾經被嘲諷為紈絝標的遊弩標,標內輕騎,入伍前少有溫良恭儉的好人,都是地方郡縣上作威作福慣了的將門子孫,偶有與人無害的,骨子裡也傲氣,進了標,一樣給拾掇得規規矩矩,標長就算放個屁,都比自家那些官居高位的老爹苦口婆心來得管用。
李十月眼神熠熠,不敢跟標長嘮叨,緩了緩馬速,跟李翰林和那重瞳子陸鬥並駕齊驅,嘿嘿道:“給咱們猜中了,還真是場大戰。
”
李翰林沒好氣道:“閉嘴,要不要打賞你一塊竹片?
”
李十月急眼道:“你當老子是雛兒,這玩意是新斥候管不住嘴才用的,我丟不起那臉!
”
“你跟雛兒其實也差不遠。
”陸鬥冷冰冰說道。
李十月漲紅了臉,正要罵娘,不過很快就焉了。
標內軍功累積,這位重瞳子早已與標長副標平起平坐,也就李翰林能比上一比。
經過幾場實打實的交鋒,陸鬥戰功顯赫,已經完全融入標內,雖說依舊沉默寡言,但連起先王八瞪綠豆的李十月都引以為兄弟,恨不得將妹妹雙手奉送,陸鬥跟李翰林李十月等人的關系都算極好,他馬鞍懸掛有一隻矛囊,插有十數枚短矛,遊弩手本就人手一支勁弩傍身,連標長都好奇詢問,陸鬥那強脾氣,每次都裝憨扮傻,一問三不知。
李十月不再嬉皮笑臉,伸手系緊了軟皮頭盔在脖子上的繩帶,深深勒入肉中,非但沒有膈應骨頭的感覺,反而有種熨帖的熟悉感。
記得初入北涼軍,尚未有資格騎馬演練,隻以步卒身份熟悉軍陣,一天下來就散了架,第二日再穿上那件才不到二十斤重的鎖甲,真是全身上下火辣辣疼痛,李十月扯了扯嘴角,怎麽就稀裡糊塗當上了遊弩手?
當年自個兒在郡裡仗著武力為非作歹,常年負傷,雖說不怕疼,可終究還是怕死的。
大概是因為被爹親自送入軍旅,望見他對著那名據說是世交關系的將軍事事諂媚,臨別前父子一番攀談,李十月還罵老爹沒出息,都是正四品官員,怎就當起了孫子。
那會兒死要面子一輩子的爹竟是也沒有反駁,隻是拍了拍李十月的肩膀。
誰不怕死,但李十月更怕丟人。
也許是那一刻起,李十月就想要風風光光撈個將軍回家,最不濟,也要風風光光死在沙場上。
李十月吐出一口氣,眼神堅毅。
涼莽邊境西線,是出了名的外松內緊,互成口袋,引敵入甕。
就看誰有膽識去那一大片百戰之地割取腦袋攢軍功了。
李十月這一標終於遇上了北蠻子,是一股精銳騎兵,比起北莽猛將董卓一手調教的烏鴉欄子隻差一籌,關鍵是對付人數達到了兩百,為首一騎鮮衣罩重甲,手無槍矛,隻配一柄華美莽刀。
跟李翰林陸鬥三騎潛伏的李十月知曉這是北莽校尉巡邊來了,北莽皇帳宗室成員和王庭權貴子弟隻要關系足夠硬,都會按上一個花哨頭銜,跟幾位大將軍借取兵馬往南縱馬,回去以後就好與人炫耀,至於帶兵人數多少跟家底厚度一緻,北涼的遊弩手最喜歡這類不知死活的花瓶角色,撞上了就是一頓砍殺,不過往往都是不到百騎護駕,今天這一位意態閑適的年輕世家子顯然出身極為煊赫。
率先查知消息三騎不敢輕舉妄動,李翰林是伍長,命令李十月一騎回去稟告軍情,他和陸鬥繼續遠遠盯梢。
涼莽雙方尋常斥候都各有暗號,口哨近似鳥鳴,不過這二十年相互對峙,探底也都已差不多,聯絡方式也就不得不千奇百怪,比較春秋時期許多蹩腳斥候鬧出的笑話,不可同日而語,例如雙方突襲,早已犬牙交錯,由於暗號雷同,直到近身親眼相見,還差點當做自己人。
涼莽邊境上的遊弩手和馬欄子,是當之無愧天底下最狡猾也是最善戰的斥候。
李十月捎回標長的軍令:既然敵人執意繼續南下,那到嘴肥肉,要麽全部吃下,要麽把自己噎死,沒有其它選擇!
說是北蠻子,其實姑塞龍腰兩州多是春秋遺民,軍伍甲士的面孔也跟北涼幾乎無異。
面對毫無征兆並且悄無聲息的偷襲,兩百北莽輕騎沒有亂了陣腳,副將勒馬轉身,來到那名青年皇室宗親身邊,竊竊私語,用王庭言語交流,年輕男子挑了一下眉頭,臉上布滿譏諷,似乎搖頭阻止了副將的建議。
初見北涼遊弩手以稀疏兵線呈現圍剿態勢,勁弩如飛蝗,年輕將軍嘴角譏笑更濃,除去快速兩撥弩射,當幾個方向同時短兵交接,己方騎兵都給那批北涼騎毫無例外抽刀劈殺,他才皺了皺眉頭,不過仍然毫無退卻的念頭,一手按在馬背上,輕輕安撫聞到血腥味後戾氣暴起的戰馬,副將則憂心忡忡,他除去鮮亮鎧甲異於普通士卒,其餘戰陣裝備如出一轍,單手持矛,腰間佩刀,馬鞍前有一擱架,用以放置兵器,若是長途行軍,馬鞍側面或是後面可再添掛物鉤,弓弩與箭囊便安置此處。
年輕人看得興緻勃勃,完全不介意自己兩百騎竟然沒有搶佔優勢。
更讓副將在內的親兵都去廝殺,他獨留原地,觀看這一場馬速快死人更快的血腥絞殺。
真實騎戰不是那些演義附會而成的戰役,既無兩軍大將腦子被驢踢了才去陣前捉對廝殺一番,誰輸誰就兵敗如山倒,也極少出現大將在陣中停馬不前,給人圍攻依舊在馬背上槍矛如雨點刺殺敵人的場面,數千騎尤其是萬人同時衝鋒而動的宏闊騎戰,除了潑灑箭雨,接下來就是一種相互通透侵徹如刀割的巨大傷害,一騎掠過,就要盡量往前奔殺,哪怕戰馬能夠多扯出一步距離也要拚命前衝,一矛刺殺過後,因為矛不易拔出,就要棄矛換刀,速度才能贏得衝擊力,陣型急速推移中,若是己方一騎無故停滯,成為木樁,就是罪人。
如斥候這樣的小規模騎戰,宗旨不變,不論追殺還是撤退,仍是速度第一,但是斥候則具備更多發揮個人武力的餘地。
將領鐵甲過於鮮明是大忌,一則大多甲胄鑲金帶銀十分華而不實,二則過於引人注目,就跟求著敵人來殺一樣,這名不是姓耶律便是姓慕容的皇帳成員根本沒這份覺悟,很快就有北涼兩名伍長模樣的遊弩手撕裂本就不厚的陣線,衝殺而至。
年輕騎將不急於拔刀,等到一柄北涼刀劈至,這才抽刀如驚虹,莽刀撞飛涼刀,順勢斬斷那名遊弩手伍長的胳膊,再撩起,劃破脖頸,血流如注,扔不罷休,削去臉頰,他那一騎巍然不動,瞬間死絕的伍長一騎擦身而過,他在收刀前不忘拿刀尖輕輕一戳,將那名百戰不曾死的伍長屍體推下馬背,他看也不看一眼屍體。
一連串連綿招式很花哨,但到底還是殺了人,他身負高超技擊武藝,超出騎兵範疇許多,也就有這份資格。
他抖腕耍了一記漂亮旋刀,用南朝語言淡然笑道:“同樣是天下最出名的的曲脊刀,原來北涼刀不過如此。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