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7章 入門(3)
容顏永葆青春的清逸仙人嘴角悄悄勾起,我堂而皇之畫符,你能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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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武道修為並不出眾的離陽甲士看來,就是一眨眼功夫,廣場上就出現了幾十個北涼王,再眨眼,就人數破百了。
先前沒有被撞暈過去一千餘李家甲士就一個個呆若木雞,隻能乾瞪眼。
內心深處,這些離陽精銳心情無比複雜,對驕橫跋扈的年輕藩王忌憚畏懼更多,仇恨反而要少一些,看似荒誕,但這個道理其實很簡單,早年江湖,天下美嬌-娘有幾個不愛慕李淳罡的?
天下武人有幾個不崇敬王仙芝的?
與他們為伍,共在世間,說到底隻要不是牽扯到不共戴天的死仇私怨,大多都是心生向往的。
離陽崇武,是靠鐵蹄和刀子打下的江山,祁嘉節一介白衣之身,為何在太安城能夠當上許多龍子龍孫的授業恩師?
棠溪劍仙盧白頡為何破格入京擔任兵部尚書,市井巷弄皆是喝彩聲?
而隨著一個驚人消息在最近傳出,都說年輕北涼王曾獨身一人與北莽軍神拓拔菩薩轉戰西域千裡,殺得天昏地暗。
不管太安城的文人文官怎麽想,吃兵餉的漢子,就算嘴上也會說著這種事情,多半是那姓徐的年輕藩王胡亂吹噓,為自己這趟入京鼓吹造勢而已。
可是不管真相如何,軍中武人,心底多半都會有些遺憾,覺得你徐鳳年怎的就沒乾脆利落在西域把那個拓拔菩薩給宰了?
若是真給你摘下頭顱,咱們這幫吃皇糧的,大不了以後再罵你的時候嘴上稍稍積德嘛。
相反,李家甲士對那個視人命如草芥的仙人,卻從最先的敬若神明,迅速生出了一股敵意,徐鳳年一鼓作氣當街殺掉數百鐵騎,手段狠辣是不假,可是那支來歷不明的重騎軍突然人人變成金甲仙人,這等仙家手筆,實在太讓人寒心了。
原本面對強敵,我輩武人,就當沙場走一遭,戰死即戰死,但是這麽不明不白死了,何其憋屈?
何來壯烈?
恐怕誰都會死不瞑目吧。
高牆之上,洛陽雙指提著酒壺,輕輕晃動,笑道:“曹長卿是不能插手,你鄧太阿好歹跟他有點沾親帶故,就在這裡看熱鬧?
”
附近無人,鄧太阿本身也不是那種喜歡扮高人的家夥,此時就蹲在曹長卿腳邊,沒好氣道:“就那點屁大關系,當年在東海早就用完了。
”
曹長卿打趣道:“就不要為難咱們桃花劍神了,這場架,我當然是不能插手,但事實上誰都不好插手,就像昨天在下馬嵬驛館,到最後瞧著是我和鄧太阿兩個打一個,但想必你洛陽也知道,到了我們這個位置,人數多寡,意義不大。
當然了,臉皮子也很重要。
”
鄧太阿好像記起一件事,“論關系,那個神出鬼沒的呂祖才該幫忙才對吧?
”
洛陽猶豫了一下,一語道破天機,“當年那個人之於高亭樹,就像王仙芝之於李淳罡,以及現在的他之於王仙芝。
那麽,誰是下一個?
”
饒是鄧太阿也目瞪口呆,轉頭瞥了眼曹長卿,後者輕輕點頭。
鄧太阿突然有些怒氣,破天荒爆了粗口,“狗日的,這小子怎麽慘?
!
原本是要給那呂祖轉世來降服的?
!
”
洛陽譏諷道:“要不然你以為?
”
然後洛陽瞥了眼天空,“天道循環,天理昭昭嘛。
”
曹長卿緩緩道:“既然呂祖連天門都能退出來,未必就會依照此理行事。
”
鄧太阿冷笑道:“好一個未必!
”
洛陽笑眯眯道:“不樂意?
”
鄧太阿深呼吸一口氣,“算了,哪怕我肯幫忙,那小子也不樂意。
”
洛陽喝了口酒,臉色雲淡風輕了,“那是。
”
鄧太阿突然站起身,抖了抖手腕,沉聲道:“欽天監的恩怨,徐鳳年他自己解決,死在這裡就是他的命,反正今天活下來,以後下場也‘未必’就能好到哪裡去。
但是謝觀應這隻腿腳利索的老兔子,我鄧太阿這次要好好追一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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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青州襄樊城,廣陵江就算到中下遊了。
一位年輕道士帶著徒弟小道童,一起坐在江畔盤腿靜思。
小道童靜思靜思著就開始直接打盹了。
年輕道士也不出聲斥責,每次搖搖欲墜的小道童要後仰倒去,他就伸手扶一下。
這位衣袍樸素的年輕道士,正是武當當代掌教李玉斧。
帶著徒弟餘福沿著廣陵江,為了護送那條龍魚走江入海。
突然,李玉斧身體一震,耳畔傳來輕輕兩個字,“玉斧。
”
李玉斧緩緩轉頭,看到一個同樣年輕的道人就坐在自己身邊,笑臉和煦。
那個道人和徒弟餘福,坐在李玉斧一左一右。
李玉斧熱淚盈眶,就要起身作揖行禮。
那人趕緊擺手道:“別,咱們山上,不興這個。
”
但是李玉斧仍是執意起身,畢恭畢敬,哽咽道:“貧道李玉斧,見過掌教小師叔。
”
被李玉斧稱呼為小師叔的年輕道士滿臉無奈,“你啊,真像俞師兄,怕了你了。
以前在山上,掌管戒律的大師兄都沒俞師兄這麽講究,那會兒世子殿下每次打完人後送出手的書籍……嗯,你懂的,就是那種圖畫比字還要多的那種,大師兄每次翻箱倒櫃繳獲後,那都是舍不得丟的,唯獨俞師兄發現後,是要揪著我耳朵罵人的。
所以玉斧你以後要是撞見山上小道士私藏這類書籍的話,罵幾句就行了,可別打……真要打也行,但記得告訴他,以後哪天修道有成了,就會把書還給他。
大師兄當初就是這麽跟我說的,你看,後來我不就有些出息了嗎?
”
李玉斧擡起手臂擦了擦眼睛,會心一笑。
武當山的年輕師叔祖,李玉斧的小師叔。
那就隻能是當年那個騎青牛逢人便笑的洪洗象了。
年輕師叔祖望著江水滔滔橫貫中原的廣陵大江,出神片刻,這才說道:“先前走得拖泥帶水,是沒辦法的事情。
這次來,除了很想親口跟你打招呼之外,還要跟你借一次劍。
”
李玉斧竟是半點一頭霧水的神情都沒有,隻是鄭重其事點了點頭。
洪洗象擡頭望著天空,“當年不去,以後也不去了。
所以那件事,就隻好辛苦你了。
”
李玉斧眼神清澈而堅毅,“小師叔且放心。
”
兩人一同站起身,洪洗象拍了拍李玉斧的肩膀,微笑道:“比我有擔當多了,如果你早些上山就好了。
我一定把書借你。
”
李玉斧笑著。
沒有半點心目中那個小師叔高大形象轟然倒塌的念頭。
這樣的小師叔,恰恰才是他的小師叔。
李玉斧將身後所背的桃木劍摘下,交給了小師叔。
洪洗象接過桃木劍,低頭看了眼那個小道童,突然對李玉斧說道:“玉斧,修道不要為‘長生’兩字誤,修行不能一心做仙枉做人,這個道理,幫我告訴我自己。
”
李玉斧回答道:“會的!
”
洪洗象輕輕一拋,將那柄再尋常不過的武當桃木劍拋向廣陵江中,輕輕笑道:“修道年來八百秋,不曾飛劍取人頭。
走!
”
當洪洗象拋出桃木劍的那一刻,天雷滾滾,聲勢頓時壓過了江濤。
似有天人高坐雲端,向人間大聲怒喝道:“呂洞玄,你大膽!
”
洪洗象仰頭大笑道:“貧道膽大包天已有八百年了!
”
依然在鞘的桃木劍先是在江面懸停片刻,然後一閃而逝。
天上天人頓時噤聲!
李玉斧望著江面,沒有轉頭。
小師叔走了。
三尺氣概。
千古風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