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1章 無名詩(2)
幾名老書生也都起身散去,江山也好江湖也罷,更別提那士林文壇,終歸都是要年輕人去新木秀於老林的,不過羅老先生還是善解人意地悄悄留下了酒囊。
徐鳳年搖了搖頭,自嘲笑道:“若真說是好詩,也隻是因為不小心將這輩子僅剩那丁點兒的才氣都用光了的緣故。
”
駱長河豪爽笑道:“公子自謙,讓駱某更加自慚形穢。
比如我這書劍郎的名頭,聽上去挺像一回事,其實來歷十分不堪。
不過是花錢讓文壇幫閑鼓吹造勢,和青樓名妓喝酒時不小心冒出幾句詩詞,千金買醉而非買肉堪稱真風流,找幾顆讓老百姓深惡痛絕的軟柿子拿捏一番,及冠時請士林名流取個寓意深遠無比響亮的字,名聲口碑也就滾雪球滾出來了。
你說這樣的書劍郎,貨不真價不實,能有幾兩重?
徐公子這篇詩,就要實在許多了。
”
徐鳳年嘴角翹起,“洛公子真是大大的直爽人。
”
駱長河問道:“這般坦誠相待,能否共飲一碗酒?
”
眉眼含笑的蘇姓女子幫忙倒酒,徐鳳年和駱長河捧碗一飲而盡。
徐鳳年輕聲笑道:“其實說起寫詩,我家二姐才是真有才氣,以前我還不如洛公子,隻會花錢買詩詞充門面,後知後覺,現在再回頭去看,挺傻的。
”
蘇姓女子小口小口酌酒,笑意真誠了幾分。
駱長河舉碗道:“誰家少年不輕狂,駱某替朋友敬你一碗,感謝前幾天的俠義相助。
先乾為敬。
”
又是各自一碗酒下腹,駱長河喝酒傷面,已經漲紅了臉,起身歉意道:“不能再喝了。
”
徐鳳年和蘇姓女子一同起身,後者輕柔道:“洛公子,一起走走?
”
看到徐鳳年悄悄對自己眨了眨眼,心有靈犀的駱長河臉色愈發紅潤,攜美散心去了。
一番苦心終於有了回報,駱長河心情大好。
一路行來,名士風流沒能折服身邊俏小娘,直到今夜姓徐的敲碗吟詩,駱長河才幡然醒悟,清楚了這位出彩女子不喜好以往那些瀟灑做派,駱長河也是果決性子,放低身架子,一放到底,借著與姓徐的袒露心扉的機會旁敲側擊,果然奇效,贏得美人芳心,轉頭看到站在原地的徐姓年輕人伸出大拇指,駱長河回了一個手勢,盡在不言中。
徐鳳年挑了一個僻靜方向獨自前行,在一條河流岸邊躺下。
北莽八州,姑塞龍腰兩州毗鄰北涼幽州豐州,狹長橘子州則與離陽王朝北部兩遼接壤,橘子州以北是錦西,遠的不說,即將踏入的橘子州,便有一位登榜武評的持節令慕容寶鼎,徐鳳年當然不是吃飽了撐著去跟這種大人物拚命,這趟北莽,還是有一條清晰脈絡的,去留下城是殺人,殺青壯派武將陶潛稚,算是為北涼略盡綿薄之力,到飛狐城是找人,找那名教出陳芝豹這等戰陣弟子的覆面男子,不過似乎運氣不佳,接下來本該是去錦西州刺殺一位皇帳耶律氏子孫,再暫時南逃橘子州,找一名打鐵匠鑄劍師,不管能否找到,接下來就要趕往北方冰原,不過這中間被兩禪寺老方丈有意無意的攪局,徐鳳年差點把命都交代在草原上,說恨談不上,對於這個老和尚始終都是很敬意有加,何況拿人家的手軟,袖裡的活舍利金丹可不是白拿的,不過要說對老和尚如何感激涕零,肯定是假的,惹上了拓跋春隼不可怕,牽動了拓跋家族才是後患無窮。
徐鳳年掏出四四方方的小木盒,舉在眼前,然後在指尖旋轉,曹長卿說過行蹤洩露,有兩人嗅到了氣息要殺自己,其中一人是十大魔頭裡第五的女子盲琴師,擅長指玄殺金剛?
既然是超出金剛一層的指玄境界,為何有擅長一說?
意思是說這名女子殺起金剛境高手最賣力最熟稔?
徐鳳年彈擊著小木盒,搖了搖頭,不去揪心這些想不出答案的煩惱,有些期待見到那名躲在橘子州市井的春秋遺民鑄劍師,大隱隱於朝,這是西楚老太師孫希濟之流才達到的境界,小隱隱於野,書院講學,逃禪山林都是如此,能夠功不成名卻就,也算不錯了,至於鑄劍師這類中隱隱於市,似乎是最沒根骨和高人氣態的,不過想到這位鐵匠所要庇護人物的身份,徐鳳年也就釋然,能活下來本身就是一樁壯舉了,西蜀君王家出了一名劍皇,在北涼鐵蹄中力竭戰死,君王守國門,以殉國落幕。
但仍是被兩名忠臣拚死偷走了年幼太子,一文一武,文人是春秋鴻儒趙定秀,武將姓名不詳,隻知道是給西蜀劍皇鑄劍和捧劍的,捧了二十幾年的劍。
據說一行人逃到了南海山崖,跳崖身亡了,徐鳳年是出北涼前才知道根本不是這回事,上次飛狐城找人,是徐驍讓自己帶話,這次則換成了師父李義山,大概意思就是西蜀四百年國祚可以再綿延下去,前提是要那名如今該有二十幾歲的太子去北涼,徐鳳年有些吃不準,西蜀就是被北涼鐵騎踏破的皇宮,踩斷的國祚,這種事情能談成?
那名鑄劍師不會一見面就紅了眼殺人?
不過想必師父肯定在聽潮閣有了對策,對於這類暗流湧動的廟堂經緯,以往天塌下來反正有徐驍扛著的徐鳳年一直不是很上心,不過畢竟從小在這個大染缸裡耳濡目染,說徐鳳年是官場門外漢,也的確是小覷了這位表面上聲名狼藉的世子殿下。
徐鳳年坐起身,收好活舍利,扳指頭算了算。
北涼軍除去碩果僅存的幾位老將,中堅力量裡最大一股大概就是徐驍的六名義子了,陳芝豹不去多說,袁左宗的忠心毋庸置疑,有“小趙長陵”美譽的葉熙真擅長陽謀,性格也磊落,不過與世子殿下關系隻能算是疏淡,精於覓龍察砂的姚簡是除褚祿山以外和自己最親的,年少時候隔三岔五就跟在屁股後頭去北涼各地堪輿地理,至於祿球兒,徐鳳年歎了口氣,世上恐怕也就徐驍看得透這胖子心思了,自己仍是差了太多道行。
接下來是寧峨眉典雄畜韋甫誠之流武將幕僚,也都是風采卓絕,要麽自立門戶,要麽依附六位義子之一,而這些人自然而然又有各自的小山頭陣營,十分盤根交錯,不過比起離陽王朝的朝堂,終究還是要乾淨一些。
由李翰林那個貪財老爹李功德領銜的文官集團,大體上還是遠遠無法與北涼軍叫闆,隻能一邊察言觀色一邊維持政治。
徐鳳年數來數去,稱得上自己嫡系的,似乎隻有一個拿全族性命做投名狀的果毅都尉皇甫秤。
徐鳳年低頭看著象征隻有一名心腹的孤零零一根手指,自言自語道:“真是淒涼啊。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