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8章 西楚霸王(上)(2)
小店內五六個年輕男女客人百無聊賴地閑聊起來,時下熱議,自然首推開始一邊倒的廣陵戰事,都認為到了能夠蓋棺定論的時候。
這些京城口音的富貴子弟,不愧是生活在天子腳下的人物,言語間縱橫捭闔,雖然聲音不大,但旁人聽著很是擲地有聲。
隨著評點完了朝廷各位領軍大將的戰功和本事,又把西楚那幫文武重臣給數落了一通,很快就說到了西楚復國的真正主心骨曹長卿,結果雙方意見對立,一方說曹長卿隻是武道修為和圍棋造詣卓爾不群,真正將江山做棋盤的收官本事,就不夠看了。
另一方反駁說曹長卿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輸在西楚不得天時地利人和,絕不是那位大官子棋筋孱弱。
爭執不下,雙方都是至交好友,總不能打架,所以最後莫名其妙就把話題轉移到了西楚前朝皇後的身上,兩名年輕女子說起她都有些憐憫,有個錦衣公子哥嗤笑道禍國殃民的紅顏禍水罷了,西楚覆滅後,舊京城的坊間都傳聞正是那個女子壞了大楚氣運,否則以西楚原本的命數,應該還有一百六十年國祚可存。
很快就有另外一個年輕男人笑著說,為何當今天下風靡“十羊九不全”的說法,還不是因為那西楚皇後屬羊?
不遠處那個雙鬢霜百的青衣儒士,默然無言語。
一個不停把玩一件小巧古銅印的年輕公子哥,輕聲笑道:“且不說曹長卿盛名之下其實難副,那北涼王也真是下了一手大昏招,朝廷分明已經放松廣陵漕運,竟然領著一萬騎軍南下廣陵道,打著靖難平叛的旗號,可誰不知道其實是替某些西楚餘孽解圍而去,不過北涼跋扈歸跋扈,咱們朝廷也的確沒轍,畢竟人家手裡頭掌控著西北門戶,號稱三十萬鐵騎,我爹在兵部跟人合計過,估摸著騎軍怎麽也該有十二三萬左右。
唉,咱們也真是憋屈,如果不是有個北莽,他們北涼徐家早就該交出兵權了。
”
那儒士放下一本泛黃古籍,微笑道:“要不然怎麽說世事就怕‘如果’二字。
”
那幫人其實早就看到這個青衫文人,氣態不俗,雖說不像個當官的,可離陽朝野對待讀書人大多比較客氣,而且世間隱士逸士多是這般高標超群的模樣,這些聞名而來的年輕人出身京城官宦家族,對此人自然也不會惡臉相向。
儒士笑問道:“我一直很好奇,那年紀輕輕的西北藩王為何要死戰邊關,各位能否為我解惑?
”
有個長得歪瓜裂棗的年輕人大嗓門道:“他徐鳳年不是武評宗師嘛,既然死誰都不會死了他徐鳳年,為啥不帶著北涼騎軍打仗?
打輸了,無非就是跑路,打贏了那可就是名垂青史千古流芳了。
換成是我,一樣打北莽,而且是往死裡打北莽!
”
儒士又問道:“那麽他為何不聯手北莽,三十萬北涼邊軍,加上北莽百萬大軍,一同南下中原,比起打贏北莽,是不是勝算更大?
”
那個年輕人愣了一下,理直氣壯道:“肯定是姓徐的不敢與虎謀皮,北莽蠻子生性嗜殺,加上定然要把北涼騎軍作為先鋒,等到好不容易打下中原,北涼也剩不下幾萬人馬,北莽那老婦人可不就要來一手過河拆橋?
到頭來姓徐的不但沒有佔到便宜撈到好處,反而給人砍掉腦袋,姓徐的又不是傻子,豈會做這種賠本買賣?
先生以為如何?
”
儒士點頭笑道:“這個道理說得通。
”
然後似乎想起什麽,儒士擺手道:“我可當不起先生一說,而且在離陽也不曾就仕,我姓曹,你們不妨稱呼我一聲老曹即可。
”
那位把玩古銅印的英俊青年試探性問道:“聽口音,曹先生……哦不,老曹,你是廣陵道那邊的人?
”
儒士點了點頭,自嘲道:“所以這才沒有為官嘛。
”
眾人釋然,自然而然覺得是此人因為廣陵道士子出身,所以才無法在離陽朝廷做大官,大概又有些學識和文人骨氣,又不願意在離陽朝廷當小官,這才兩頭不落,乾脆當了個常年遊歷四方的窮酸讀書人。
滿身風塵仆仆的儒士先是突然往南望去一眼,然後好像便有了離去之意,轉頭對那幫年輕男女溫和說道:“原本我也有個‘如果’要說與各位聽,隻不過有事需要先行一步,恐怕等不到這間鋪子的店主了,勞煩各位幫我說一聲。
”
有個女子嬌滴滴出言挽留道:“說了‘如果’再走不遲。
”
雙鬢已經霜白卻有一股獨到風流的儒士笑著搖頭道:“有件事,委實拖不得。
”
說完之後,儒士就走出書鋪子,沿著那條小街向鎮外走去。
他這一路北上,刻意收斂氣息,所以走得並不快,是因為有一些舉風鎮書鋪這樣的故人朋友要見,怕他們在自己死後萬一被殃及池魚。
世事怕如果,世人怕萬一。
所以他的那個“如果”,注定此間世人已經無人可知了。
如果在他的官子階段,西楚復國由他親自領軍揮師北上,同時顧劍棠的離陽兩遼邊軍南下太安城,而王遂抗拒北莽馬蹄的趁機南下,徐鳳年的三十萬北涼鐵騎因為某個薑姓女子,選擇按兵不動。
且有陳芝豹領蜀軍坐鎮廣陵道,隻需牽扯吳重軒和許拱兩支大軍,甚至根本不用刻意攔截燕敕王趙炳麾下南疆大軍的馳援太安城,因為根本來不及。
那麽天下還姓趙嗎?
他不那麽認為。
他曹長卿不那麽認為!
這個男人緩緩走出舉風鎮後,摘下行囊,取出兩隻棋盒。
且容我曹長卿,為你最後下局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