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9章 秋風秋雨(2)
洪新甲那張因為常年風吹日曬而黑炭一般的臉龐,竟然還能瞧出些臉紅。
曹小蛟馬上譏諷道:“老洪這家夥天不怕地不怕,偏偏懼內,他那媳婦是胭脂郡的婆姨,好好一朵鮮花就插在洪新甲這坨黑牛糞上了,去年又給他生了個大胖小子,那女子哪裡放心自己男人去離陽那邊當大官。
我們以前就都說那女子講話,比大將軍還管用,至於朝廷那邊聖旨什麽的,就算真到了洪家府上,還不得被那娘們直接丟茅坑裡去?
是不是啊,老洪?
”
洪新甲一肘子敲向曹小蛟肋下,後者沒有遮擋,嬉皮笑臉揉了揉,“打我是吧?
這可是王爺也親眼見著了,我欠你那兩萬八千兩銀子不還了。
”
跟曹小蛟關系莫逆的洪新甲瞪大眼睛,正要說話,突然意識到北涼王就在身邊,把差點脫口而出的“家醜”強行咽回肚子。
徐鳳年一笑置之,沒有順藤摸瓜和刨根問底。
褚祿山不易察覺地皺了皺眉頭。
徐鳳年看了眼天色,對身邊這群將領校尉玩笑道:“你們幾個,都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
走下城頭的時候,褚祿山走近徐鳳年,低聲問道:“調出五百精騎給王爺護駕?
”
身後一直跟著個拖油瓶大徒弟的徐鳳年搖了搖頭,褚祿山也不敢自作主張,最多是隻能暗中增添人手了,心中快速默算,拂水社上房倒是還有幾隻老當益壯的老隼。
最後徐鳳年跟餘地龍兩人兩騎離開懷陽關,餘地龍勉強學會了粗淺的馬術,騎馬顛簸歸顛簸,好歹已經不會墜馬。
三個徒弟中,餘地龍跟徐鳳年這個師父最不親近,呂雲長雖然呱噪,可歸根結底還是多跟神仙師父多說幾句話,而王生雖然沉默寡言,但無疑是最敬重徐鳳年的一個,唯獨餘地龍,既不知道如何跟這個藩王師父打交道,也從不怎麽想著主動套近乎,僅剩一點流露出來的情緒,都是發自肺腑的天然畏懼。
徐鳳年已經傳授了王生劍術,教了呂雲長拳法,但是不知為何,對於機緣根骨都要勝出師妹師弟一籌的餘地龍,沒有下手“雕琢”,甚至連一套入門的內功心法口訣,也沒有讓餘地龍背誦研習。
曹小蛟和洪新甲當初結伴而來,自是結伴而返,因為有洪新甲這個令離陽朝廷垂涎三尺的香餑餑,褚都護專門多派遣了半營騎軍為之護衛送行,曹小蛟跟洪新甲在一輛馬車上相對而坐,曹小蛟不斷灌著酒,洪新甲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說道:“你怎麽口無遮攔的,真當不知道王爺和都護大人不清楚你沾了那一屁股屎,還非得在城頭上自己脫下褲子,給誰看呢你?
”
曹小蛟斜眼瞥了一下半輩子都在跟土地石頭打交道的洪新甲,笑著反問道:“你還記得咱們來的路上,你擔心什麽嗎?
”
洪新甲點頭道:“自然,你這麽臭的名聲,誰捂著你,就是一捧黃泥也像是屎。
王爺既然破例升你的官,一般來說都會恩威並濟,我雖然做官沒有悟性,這點門道還是清楚的。
一般而言,王爺這趟接見你,怎麽都該提醒你幾句。
”
曹小蛟哈哈笑道:“對啊,這才是常理,所以我若是被王爺語重心長教訓一頓,甚至是給罵得狗血淋頭,我都能安心。
可你發現了沒,咱們這位王爺很奇怪,從頭到尾,都沒有提點我曹小蛟這個貪官酷吏幾句。
”
洪新甲愣了愣,訝異道:“確實如此。
”
曹小蛟提起袖子擦了擦嘴,說道:“所以我這才怕啊,否則我又不是腦子進水,敢在城頭上當著褚魔頭的面挑釁王爺?
這不是打他褚祿山的臉還能是打誰的?
”
洪新甲更迷糊了,一臉茫然問道:“那你惹惱了褚都護,以後不一樣要被穿小鞋?
”
曹小蛟慢慢喝了口酒,“老洪你就別管了,說了你也不懂。
你啊,就是跟爛泥和石頭這些死物打交道的命,別摻和這些亂七八糟的。
”
洪新甲笑道:“不管怎麽說,升官都是好事。
”
曹小蛟悶聲道:“給多大的官,給多少兵,我曹小蛟就表露多少能耐,不過誰想要我真的連命都不要,甭想了。
天底下就沒東西比命更值錢,曹某人又不是兩手空空的小卒子,需要拿命去搏前程。
”
洪新甲一半慌張一半惱火道:“這些話你就老老實實爛在肚子裡!
”
曹小蛟掀起簾子,望著外邊的秋風裹挾起黃沙,一浪接一浪,席卷大漠。
洪新甲一拍大腿,突然說道:“記起一事兒,是跟何老將軍喝酒的時候,他老人家無意間說漏嘴的。
你還記得那天兩營對峙,分出勝負後,王爺的贈刀贈馬?
”
曹小蛟點頭笑道:“也就是有點手腕的收買人心而已。
”
洪新甲臉色有些古怪,輕聲道:“王爺當時其實還說了句話的。
”
曹小蛟提起酒壺,洗耳恭聽。
洪新甲說道:“似乎王爺說了句,‘隻要能建功就行,不是要你們送死。
’”
曹小蛟默然無言語,喝了口酒。
秋風之中,兩騎南下,但不是直接回到涼州州城,而是轉向了幽州胭脂郡。
碧山縣的傍晚,驟然間大雨磅礴。
被淋成落湯雞的徐鳳年叩響門扉,等了半天才等到開門,望著女子那張冷淡的臉龐,笑道:“餓了。
”
女子冷笑道:“巧了,我也沒吃飯。
”
徐鳳年腳下抹油,從撐傘的女子身邊滑過,“我做去。
”
餘地龍一輩子都沒能忘記當時那一幕,當時孩子隻覺得這個絕美的女子要麽是皇後娘娘,要麽就是比武評十人加在一起還要厲害的高手,否則就說不通了。
日後的“陸地蛟龍”,也正是這個時候才覺得自己的師父,還是有活人氣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