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默認 第534章 宗師之威
乾元二十有八年,歲在六月望日,水梁山下,泗水縣東北面山坳處,有一村名曰陳家村。
村口高挑一面大旗,上書鬥大的“陳”字,在烈烈夏風中獵獵作響,似在宣示着村落的獨特存在。
彼時,天下局勢波谲雲詭,各方勢力暗流湧動,卻在表面上維持着一種詭異的平靜,宛如隐匿于荒野的群狼,暗中窺視着獵物,蓄勢待發,隻等那緻命一擊的時機。
這日,本應是尋常的一天,日光灑在村落,一切依循着往昔的節奏。然而,眼尖的村民卻瞥見山道那頭,有一道奔急而來的虛影,細看之下,約摸十餘名騎士,正策馬疾馳。負責放哨的村民見狀,不敢有絲毫懈怠,迅速敲響立在村頭的警鐘。
陳家村内,共有十幾戶人家,人口五十有餘。村民世代以鍛鐵為業,手藝精湛,獨具匠心。北面私運而來的生鐵,經他們分批分量,投入水梁山不同工匠之手,經千錘百煉,最終幻化為各式各樣的防具與兵器。
這些器物,一部分在本地售賣,滿足周邊需求;一部分則成批運往海外,遠銷異國他鄉。
洋人雖善用火槍,卻對中原冷兵器情有獨鐘。究其緣由,乃中原獨特的鍛造手法與手工技巧,讓兵器在品質上獨具優勢。
在海外戰場上,火槍大炮對射之後,便是近身白刃戰。此時,從中原購置的兵器,往往能助他們在同等裝備條件下,占據最大優勢。故而,每年出口外洋的鐵礦與兵器,數量頗為可觀。
陳家村平日裡專心經營鍛鐵營生,從不涉足水梁山中各方勢力的紛争。但作為一方村落的領導者,對于外界消息,仍頗為上心。泗水縣近來局勢愈發緊張,官府與當地水匪、山賊、馬匪之間的争鬥已到白熱化階段。
隻是,商戶中不乏唯利是圖之輩,甘願充當賊寇内應,如此一來,官府敗退似成定局。村民們看在眼裡,心中暗自思忖,不過是雷聲大、雨點小罷了,官府再如何折騰,也掀不起多大風浪,賊寇與商戶勾結,其勢已成,官府難有勝算。
就在這般平靜與觀望中,這天清晨,變故陡生。夏日的酷熱與幹燥籠罩大地,沉重的馬蹄聲踏破甯靜,十餘名騎士風馳電掣般沖進村口。村民們早已聞聲聚集,手中皆持兵器,神色謹慎而警惕,嚴陣以待這些不速之客。
騎士之中,為首的是一名女騎,英姿飒爽,氣宇不凡。衆人紛紛勒馬停住,唯有她輕扯缰繩,往前走出幾步,高聲問道:“你們陳家村,何人能當家作主?”
一時之間,四下寂靜無聲。片刻後,村民中站出一位中年人,他赤裸着上身,肌肉虬結,四肢壯碩,手中握着一根粗重的鐵棍,宛如半截鐵塔。
他大步走出人群,将鐵棍重重立在地上,聲若洪鐘:“我乃陳山,為村裡人公認的領頭。不知各位到此,所為何事?”
面對眼前這群來意不明之人,陳山心中難免有些畏懼。再看那領頭的女子,觀其樣貌氣質,心中已有幾分猜測,不安之感愈發強烈。
隻見那女子翻身下馬,此人正是李幼白,她眯起雙眼,露出和善的笑容:“那我便尊稱您一聲陳頭領。我叫小白,想必我的名字,您也曾聽聞。”
“如雷貫耳。”陳山微微點頭,暗中用力握緊手中鐵棍,心中暗自盤算,自己與這女子相距不過十幾步,以自己斬鐵流四品的境界,若突然出手,能否将其一擊斃命?然而,此念頭剛一閃現,便被他強行掐滅。
倒不是畏懼自己不敵對方,陳家村中,除去老弱婦孺,會使槍的便有二十餘人,且村子裡的布局站位皆經過精心設計。
對方不過十餘人,兩輪齊射之下,定能将其殺得片甲不留。隻是,這女子背後的主家已與官府達成合作,此番派她前來,必定有所圖謀,還是先靜觀其變,再做打算。
這般想着,陳山便邀請李幼白入村就座。
村子裡木棚衆多,棚下架着各式各樣的火爐。梅雨季節過後,夏日乃至冬季的三個季節,皆是鍛鐵的黃金時期。
此時,早晨的爐火剛剛升起,尚未開始勞作,李幼白卻不合時宜地到來。村民們不敢掉以輕心,見陳山與李幼白坐下後,并未離去,而是站在不遠處,緊緊盯着二人,以防這外鄉人突然發難。
木棚之下,雖無陰涼之感,卻也比暴曬在烈日下要好許多。陳山取來兩杯井水,放在桌上,自己也坐下,斟酌片刻後說道:“我們都是鄉下粗人,不懂什麼彎彎繞繞。小白姑娘若有何事,還望長話短說。能辦到的,我們定當竭盡全力;若是力不能及,也望姑娘和您身後的人莫要怪罪。”
“陳頭領果然爽快!”李幼白贊歎一聲,随即笑道,“陳頭領想必聽聞過泗水縣之事。我家主子在縣裡開辦廠房,既要建廠,又要招募人手,與蘇縣令攜手合作。然而,本地商會卻諸多刁難,百般阻撓。我家主子本不欲多生事端,奈何長此以往,勢必影響生意。蘇縣令也曾多次出面勸說,欲整頓秩序,卻收效甚微。”
說到此處,她臉上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輕輕捏着水杯,柳眉微蹙,語氣無奈:“如此看來,唯有一戰。我家主子在中州家大業大,有的是錢财。
實不相瞞,像你們這些鄉下百姓,怕是從未見識過城裡的繁華。”說罷,李幼白拿起水杯,嫌棄地看了一眼,搖頭歎道:“這般東西,我平日裡連碰都不會碰。”
坐在對面的陳山,臉色瞬間變得尴尬難堪,一旁圍觀的村民們,臉上也都露出自卑之色。在鄉下,年長之人對此或許感觸不深,可此刻,他們身旁跟着不少孩子。
孩子們目光純淨,聽着陌生人數落自己的家鄉、親人,而大人們卻無人出聲反駁,孩子們心中自是不好受。如此情形之下,在場的大人們又怎能不在意這些話語。
眼見時機成熟,李幼白話鋒一轉,笑眯眯道:“方才言語多有冒犯,還望陳頭領莫要與我一介女流計較。此次前來,是為幫主子籌備生意。如今戰事一觸即發,我們急需可用的兵器,若有火槍,那便再好不過。價錢好商量,關鍵是要誠信為本。我家主子與官府合作,既是大商戶,又能代表官府,蘇縣令亦是這個意思。”
陳山沉思片刻,面露難色,搖頭說道:“小白姑娘,實在對不住。我們陳家村雖有兵器,可皆是為其他商戶定制,不能随意轉賣。水梁山中,經營鐵器生意的村子和門派不在少數,姑娘不妨去别處問問。”
李幼白笑意盈盈,輕聲說道:“陳頭領,您似乎沒聽明白。我要的,是即刻能用的兵器和火器。”
此話一出,陳山霍然起身,怒目而視,聲音也提高了幾分:“小白姑娘,我們陳家村向來不與賊匪同流合污,一直本本分分做着自己的營生。您若要強人所難,我們陳家村也絕非任人拿捏之輩,真要動起手來,我們可不怕您!”
“當真?”李幼白嘴角微微上揚,噙着一抹似有似無的笑意,輕飄飄地吐出這兩個字。
話音未落,她手中原本穩穩握着的水杯,如同離弦之箭,從指尖瞬間彈射而出,直逼陳山面門。
陳山本就時刻保持警惕,反應極為迅速,當即張開五指,擋在面前。隻聽“砰”的一聲悶響,水杯重重砸在他手心,鑽心的劇痛瞬間傳遍全身,他的面部肌肉猛地一陣抽搐,五官因痛苦而扭曲。
還未等他緩過神來,眼前那道小巧的身影如鬼魅般一閃。陳山心中暗叫不好,本能地擡臂格擋。
然而,李幼白那淩厲的高鞭腿已如黑色閃電般襲來,由下至上,重重抽在他右臂肩頭的肌肉上。
這一腿力道奇大,陳山隻覺一股排山倒海的巨力襲來,仿佛被一輛疾馳的馬車迎面撞上。他的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後飛去,雙腳在地面上劃出兩道深深的痕迹整個人如斷了線的風筝,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重重地砸進周邊的擺架之中。
“嘩啦”一聲巨響,擺架瞬間被撞得粉碎,碎裂的木塊四處飛濺,尚未打磨成型的兵器散落一地,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響。
陳山狼狽地躺在一片狼藉之中,身上壓着幾塊斷裂的木塊,臉上滿是痛苦與驚愕之色。
李幼白兩招得手,收腿單掌按在桌上,發力一撐,雙腳盤起,穩穩地坐在了木桌上。
她一隻手壓在膝蓋上,托着下巴,臉上露出一抹壞笑與潔白的貝齒,眼睛直直地盯着十幾步外倒地的陳山,調侃道:“陳頭領,看來您也并非如您所言那般厲害呀!”
陳山掙紮着站起身來,此時,所有村民皆驚怒交加,紛紛拔刀舉槍,迅速圍攏到陳山身旁,目光如炬,死死盯着李幼白,隻要她稍有異動,便會即刻動手。
“敢問姑娘,是何境界?”陳山擦拭着嘴角溢出的血漬,喘息着問道。
此刻,他的整條右臂仍在微微顫抖,又麻又疼,心髒跳動劇烈,仿佛要沖出胸膛。這種瀕臨死亡的感覺,他已多年未曾體驗過。
“禦體流五品震玄巅峰境。”李幼白如實相告。
她此刻所扮演的并非真正的自己,說出來也無妨。若能借此促成合作,自然再好不過。若非必要,她并不想大開殺戒,畢竟這些人在水梁山也算良民,實在沒必要鬧得你死我活。
“怎麼可能!”聽到李幼白的回答,陳山不禁驚呼出聲。
武者分三大流派,斬鐵流最為容易入門,其次是合氣,而禦體流最難。内外同修,其難度無異于同時修煉斬鐵流與合氣,所耗費的時間與精力,不可估量。即便有各種靈丹妙藥輔助,以眼前這小姑娘的年紀,也絕無可能達到五品境界。
若她所言屬實,那麼想要殺死她,斬鐵流境界至少要在七品之上。而七品境界的高手,在江湖中已是大宗師級别,堪稱門派掌門般的存在。放眼天下,能修煉到這般境界的人,寥寥無幾。
結合平日聽聞的各種傳言,若她真的是禦體流五品巅峰境,那她的開穴數量必定遠超常人,甚至有可能是天下第一。
想到此處,陳山身上的疼痛瞬間被恐懼與驚駭所取代,冷汗從額頭涔涔滾落,雙腿發軟。他狠狠咬住舌尖,強迫自己鎮定下來。
“不可能!您若真有這般境界,水梁山中賊子、奸詐商戶衆多,您為何不将他們殺個幹淨,又何必在此大費周章?”陳山咬牙切齒,滿臉狐疑。
李幼白聳聳肩,輕笑道:“鄉下人到底是鄉下人,目光短淺。水梁山中的種種亂象,豈是簡單的殺人就能解決的。與您多說也無用,您不會明白的。我隻再問一遍,這些東西,您給還是不給?”
“給了您,我們陳家村今後如何生存?”陳山仍在苦苦堅持。
李幼白思索片刻,眼睛突然一亮:“帶着你們的家當,去投奔蘇縣令吧。你們想想,這麼多精良的兵器,足以充實官府兵庫,蘇縣令定會熱烈歡迎。若不給,我便強行奪取,到那時,你們可就再無退路了。”
“您這是在逼我們投誠!”陳山這才恍然大悟,驚聲叫道。
李幼白打了個響指,笑道:“恭喜您,答對了。如此一來,蘇縣令必定會給予你們豐厚的回報,而且你們的兵器,也能助力官府提升戰鬥力,增加勝算,可謂一舉兩得。怎麼樣,考慮考慮與我們合作?”
陳山一時語塞,無言以對。眼前這小姑娘,每一句話聽起來都輕松随意,可細細品味,卻字字戳中要害。幫她,陳家村日後恐難安穩;不幫,沒了這批貨物,無法向商戶交代,最終遭殃的還是自己。
陳山正内心糾結之時,身旁一位年輕村民小聲問道:“陳大哥,這小娃娃武功當真如此厲害?”
陳山默默點頭,神色凝重,語氣生硬:“厲害至極。莫說我們陳家村,便是再來十個八個同樣的村子,也絕非她一人的對手。”
“怎會如此?不是說武師也怕人多勢衆嗎?”陳山的話,引得村民們一陣慌亂。他們在水梁山生活多年,見過諸多世面,那些江湖大俠,即便聲名遠揚,可一旦被衆人圍攻,往往施展不出武藝,背後再遭人暗放冷槍,不出一兩個回合,便會命喪黃泉。此刻聽陳山說得如此嚴重,衆人不禁再次追問。
陳山長歎一聲:“普通武者自然怕人多。可你們不會武功,又怎知,達到她那種境界的人,早已超凡脫俗,不能以常人視之。真要動手,殺我們,比捏死一隻螞蟻還容易。”
此話一出,衆人皆不敢再言語。事實正如李幼白所言,不給便搶,他們作為被動的一方,根本毫無反抗之力。這世道本就弱肉強食,改變不了,便隻能妥協,以求苟且偷生。
無奈之下,陳山帶着李幼白來到一間庫房,命人打開庫門。隻見庫房内,一個個灰土色的木箱堆積如山。陳山叫人搬出幾個木箱,拉開箱蓋,隻見裡面整齊擺放着一支支短铳,铳身躺在幹草之上,散發着冷冽的氣息。
“這種短铳,工藝精良,數量稀少,卻是最搶手的,是徐虎和段鶴年訂購的貨物。庫房裡還有普通長槍,成色雖不及這些,但拿貨的商戶在泗水縣也都是有頭有臉之人。剩下的兵器,則是運往東州的,下個月便有人前來接應……”陳山指着倉庫裡琳琅滿目的貨櫃,詳細說道,言語之中,難掩擔憂與不安。
李幼白拿起一把短铳,細細端詳,铳身工藝精湛,無需引火便可擊發。她心中暗自思忖,民間火器發展竟與朝廷相差無幾,想必是朝廷火器營保密工作有所疏漏,緻使技術外流。
她将短铳放回木箱,伸手輕拍陳山肩頭,眯眼笑道:“好說好說。這批貨若能順利送到蘇縣令手中,今後咱們便是過命的交情。誰敢動你,便是動蘇縣令,動範大東家,也就是動我。我們定不會輕饒!”
不管李幼白所言是真是假,陳山聽後,心中倒是寬慰了許多。至少目前看來,官府這邊有如此武道高強之人坐鎮,自保能力想必不差。
從陳家村離開後,一名死士策馬跟上李幼白,問道:“白姑娘,您就不怕那陳山将計就計,與外人串通一氣?”
李幼白目光直視前方,神色淡然:“下棋之人,向來不會在意棋子的安危。若連棋子的安危都要擔憂,又何談掌控棋局?陳山若不傻,自會明白自己所處的位置。他或許會耍些心眼,可最終的後果,無人會為他承擔。所以,為了自身考慮,他至少不會裡應外合。”
“姑娘所言極是。”
李幼白不再多言,她環顧四周連綿的山脈,吩咐道:“我們打掉了縣裡往外派出的信使和眼線。如今正是幫蘇小姐積攢實力的大好時機,多去幾個村子,招募人手,搶奪裝備。往後時間緊迫,不必再這般客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