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年底，距離方雲武在王家莊住下，已經過去整整一個月。

　　 這一個月下來，方雲武一家和村裡人相處得很不錯。

　　 陸承澤走後，清荷分了方家幾畝地，就在村尾那一塊。

　　 考慮到方雲武斷了一隻手，孫氏又是個婦人，方家沒有足夠的勞動力翻地，清荷便打算等開春的時候，讓王長喜用牛幫方家翻翻地。

　　 不用翻地，地裡的活就能輕省很多。

　　 冬日裡閑，村裡老頭子愛聚在一起扯老話，憶往昔談今朝。

　　 這些人從王有富那裡知道了方雲武的來曆，又聽說他為了保衛國土，在戰場上丢了一條胳膊，對他心生敬佩。

　　 看見方雲武在村裡走動，老頭子們都愛主動上前打招呼，問他在村裡住得怎麼樣，需不需要幫忙什麼的。

　　 鄉下人樸實，說話也沒那麼多彎彎道道，方雲武還挺喜歡和這些老頭子待在一起說話。

　　 就這樣，村裡的黃角樹下那堆老頭裡，多了個少了一條手臂的精神老頭。

　　 方雲武在戰場多年，又去過不少地方，閱曆豐富，講起故事來，有模有樣的。

　　 漸漸地，黃角樹下來聽他講故事的人越來越多。

　　 原先隻有些老頭子，後來又有不少年輕人，被熱血的戰場故事所吸引而來。

　　 同樣交到朋友的還有孫氏，孫氏因為腦子有些笨，說話做事一直有些慢吞吞的。

　　 平日裡她也不愛出門，整天就待在家裡，孟氏注意到後，就問孟平她能不能去方家串門。

　　 孟平知道方雲武的事，對他也是佩服得很，孟氏說想去方家串門，他當然是同意的。

　　 不僅因為方家人值得結交，也是因為要去哪裡，和誰打交道，都是他娘自己的選擇，不應該由他來決定。

　　 而孟氏之所以起了心思去看孫氏，完全是聽李氏說了孫氏兒子戰死的事。

　　 從前她以為大兒子不在了，恨不得把心挖出來她自己失去過兒子，知道那有多難受，更何況孟平是陸承澤帶回村的，方家也是陸承澤帶回村的，這也是一場緣份。

　　 孟氏覺得她要去看看孫氏，要是不去她心裡總堵得慌。

　　 這天上午，孟氏拿了些東西去了方家。

　　 孟氏突然上門，當家的又不在家，孫氏慌得手足無措，她一直單家獨戶的生活，幾乎沒有過這種接待上門客人的經曆。

　　 她的兒媳婦是孤女，女兒又嫁得遠，沒什麼需要打交道的地方，再說那會有當家的在，她隻用待在竈房裡做事就成。

　　 “哎，方家大嫂，你别害怕，我就是來找你說說話，我大兒子也是從戰場上退下來的，要不是他跟着虎子來王家莊，我怕是這輩子都見不到他。”

　　 孟氏看出孫氏的不自在，率先打開了話匣子，講起了她和孟平母子相認的過程，聽得孫氏忍不住拍手叫好。

　　 分享是最能拉近距離的方式，尤其是這種母子團聚的好事，隻有同為母親的人才能理解。

　　 等孟氏說完，孫氏自然而然地講起來自家的事，她沒出過什麼門，能講的也就是自家那點事。

　　 孟氏陪着她惋惜一回戰死沙場的兒子，又跟着念幾句遠嫁不知所蹤的女兒，感歎一下為母的不易。

　　 一場話說下來，兩個一輩子為了家操心的女人，自然而然地熟悉起來。

　　 坐了接近一個時辰，該叨叨的話也叨了不少，孟氏起身告辭。

　　 孫氏把她送到院子門口，眼神裡有些不舍：“孟大姐，謝謝你來陪我說話，也不嫌棄我腦子笨。”

　　 孟氏拉着孫氏的手笑着說道：“别這麼說，你看你把家裡操持得多好，要是你這樣的腦子都算笨，那我不就是塊愣木頭。明天我和黃大姐來找你，領着你在村子裡轉一轉，再上我家去坐坐你願意不？”

　　 孫氏有些害怕出門，不過想到接下來他們一家要在村子生活，總這樣待在家裡也不現實。

　　 在孟氏關切的眼神下，她緩緩點下頭，這是答應明天和孟氏一塊出門了。

　　 孟氏的身影消失在路口後，孫氏回到屋子裡，把孟氏送來的東西一一拿出來。

　　 一把蒜頭，十個雞蛋，還有些幹菜和幾個蘿蔔，不是什麼貴重的東西，孫氏卻看得眼熱。

　　 起初當家的說要離開山裡，她心裡害怕極了，不知道要去哪裡，不知道要面對什麼人。

　　 她想說她不想走，就一直待在山裡，可丈夫和孫子的笑臉，讓她開不了口。

　　 她能一直住在山裡，孫子不行，丈夫跟她說過，想讓孫子學點安身立命的本事，這山裡什麼都沒有，上哪裡去學？

　　 所以要離開山裡，去外頭安家。

　　 “奶奶，我回來了。”

　　 孫氏正胡亂想着從前，門外忽然響起了孫子方小魚的聲音。

　　 她扯起袖子擦了擦眼睛，重新笑開：“小魚回來了，今天玩得開心嗎？”

　　 “嗯，開心，奶奶我跟你說，我今天和二狗他們玩沙包了，可好玩了，我還是頭一回玩。”方小魚跑進屋子，靠在孫氏身邊一蹦一跳地說着話。

　　 要說搬到王家莊來，方家最開心的，當然是方小魚。

　　 小孩子熟得快，不到三天時間，村裡同齡的孩子，他就認識了一大半，從那以後，天天往外跑，不到飯點不回家。

　　 明明是寒冬臘月，這孩子腦門上還冒着汗珠子，可見是真的玩瘋了。

　　 孫氏掏出帕子，輕輕擦掉孫子額頭上的汗，她擔心孫子會感冒，又尋了塊棉布墊在孫子背上吸汗。

　　 方小魚乖乖地讓孫氏擦汗，等孫氏給他墊完棉巾，他眼尖地發現桌上多了不少東西：“奶奶，桌上的東西是哪裡來的？家裡來人了嗎？”

　　 “嗯，是村裡孟奶奶來過，她送的東西。”雞蛋容易磕壞，孫氏怕孫子把雞蛋弄壞，趕緊把雞蛋裝進罐子裡。

　　 方小魚盯着桌上的東西看了一會，又擡頭看向奶奶，咧着嘴開心地道：“奶奶也交到新朋友了嗎？”

　　 正在裝雞蛋的孫氏，手在罐子邊停了一瞬，朋友嗎？

　　 好像能算是朋友吧，她也有朋友了？

　　 孫氏細細品味了一下這兩個字，滿是風霜的臉上，忽地露出宛如少女般的笑容：“是啊，奶奶和小魚一樣，也有新朋友了。”

　　 說完，孫氏從罐子裡把剛裝進去的雞蛋摸了兩個出來，家裡沒養豬，沒肉吃，那就給孫子吃倆雞蛋吧。

　　 等來年她也養點雞，喂兩頭豬，還可以學着多種些菜，家裡日子肯定會越過越好的。

　　 當家的還說，明年也讓孫子去村裡的學堂念書識字，對于未來的日子，孫氏一下有了更多的期待。